邵德根和杨丙芳压根儿不敢乱想,郝七说完他们就急急地开始动手刨地。那地儿硬,又是经过夏季高温烘晒的,地皮别说徒手挖了,就是拿锄头也不容易凿开。
可惜最近天未下过雨,邵德根抠了两下,指尖就觉得疼了。不过两人终究是干农活出生,手指上老茧算厚,还不至于一会儿就出血的地步。
指甲里嵌入黑泥,杨丙芳动作越来越快,可心里却越来越慌乱。
她多怕,怕再挖下去,挖到的是……是小光的尸骨。
约摸过了二十来分钟,邵德根一刻不停的动作慢慢减了速。指尖似触到一点坚硬,不是木质材料,倒像是水泥,冰冰凉的。
杨丙芳也摸到了,她愣了须臾,下意识抬头看向郝七。
夏当归也望去,见男人侧颊冷漠,面上似覆一层霜,如戈壁劲风刮过,留两道眼刀子。
“挖!”只一字,尽现愠怒。
不敢问,不敢答,邵德根和杨丙芳垂头,继续着动作。
片刻后,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直挺挺往后倒去。
“孩儿他妈!”邵德根余光一瞥,看到的就是杨丙芳面色大变,人一头就栽了下去。
地上,土下,一方墓碑刺眼。
墓碑上有字——
父,谢华。
杨丙芳如遭雷劈,人倒下去了,眼睛却还死死盯着那几个字看。觉得刺痛,但依旧没有收回目光,或许是太过震惊,或许是不知所措。
邵德根没扶到杨丙芳,但却不小心压到了她的腿,吓了一跳后,竟没听到杨丙芳喊疼。他顺着她的目光看,直勾勾的,无端有些可怖。
谢华?
邵德根没有什么印象,直到杨丙芳颤抖着手,抓上他胳膊。
“你是……你是……”她断断续续,一句话说不完整,目光却已从地下的墓碑转移到了郝七身上,“谢华是你的……”
自己把话题截断,不知是不敢说,还是不愿说。
邵德根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地下那墓碑,碑上是谢姓人。
谢……
他霍然睁大双眼,记忆里有个男人的影子慢慢跟面前那青年重合。完全不像,但怎么看怎么惶恐。
“是我的父亲。”郝七平平淡淡,可听在邵德根和杨丙芳耳朵里,字字戳心。
“父亲……”杨丙芳缓缓吐出一口气,气若游丝,“你是小军……”言罢,她紧紧抓住邵德根,似乎失去这依靠,她将跌得厉害。
郝七冷冷挑眉,“认不出?也对,”他笑,笑意未达眼底,“都多少年没见了,当然认不出。”
随即,不等邵德根和杨丙芳反应,他又接道:“我爸一个人在地下躺着,可冷,你们好好儿地活着,可舒服?”
一句“我爸”,杨丙芳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你真的是小军!”她哭喊,泪如雨下,不知是羞愧,还是心痛,“这么多年了,你恨我是不是?你绑架了小光,你也恨他是不是?”
“绑架?”郝七古怪一笑,又道,“恨?”
邵德根终于明白,眼前的光头男人,竟是当年,自己老伴儿的大儿子!
原来啊原来,兜兜转转,还是这场孽债!
杨丙芳手心冰凉,一股不祥之感蓦然升起。
夏当归无声叹口气,绑架,又怎么能宣泄郝七的恨?
她搓搓手抬头看天,有些沉了,估计不多时就会彻底黑下来。郝七让邵德根和杨丙芳跪在谢华坟前,亲手挖出他的墓碑,就能发泄他的怒与恨吗?
丝毫不见得。
所以夏当归认为,还远远不止。
杨丙芳现在只会觉得痛,或许带着些愧疚,但这还不足够她体会郝七年少时的锥心刺骨。
“给我爸磕头,”郝七淡道,语气就跟平常说话没两样,“他耳朵不好,磕响一点。”
邵德根脸色变了变,斜眼看杨丙芳。后者面上不见尴尬,只是悲痛多了些。
一叩,二叩,三叩。
额头撞地,六声。
那声音击着郝七的心,同样也击着夏当归。
她该阻拦的。
她是半个执法人员,如今冷眼相看,已违背了她当时原则这个职业的初衷。
但,没有后悔,因为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