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事还没有发生,谁能说就一定会变成预想的结局?就像他在一两年前也绝不会料到自己将来会叛出第一楼,不会料到自己会遇上一个这样一个女子,将身心奉上,无怨无悔。
固执的人啊就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还未发生的故事,要如何成为斩断执念的借口?就像倾尽家产的赌徒,如何在色子未开盅前下场?
风燃林不由哑然失笑。发生后再相信?真是自欺欺人到极点的答案啊!
恍惚间,透过时光,有些很久远的声音在脑海中重新响起。
“小七,动手吧!既然注定只有一个能活下去,那么只要最先杀掉最亲密的那个,之后自然就不会再心软了!”
“小七,你为什么还不还手?!”
“小七,对不起,我需要活下去!”
死寂般的一片沉默,直到最后的最后,另一个声音才终于响起:“师兄,在最后的结果出来前我一直期望会有别的转机,一直不相信你是真的要杀我。而现在,我信了。”
“真傻。”风燃林轻轻嗤笑一声,垂下眼帘。可是,这世间,谁没有傻过呢?
夜渐渐暗下,山风冷朔,大雨如天河水幕倾泻而下。
未曾栓紧的窗户‘啪’一声被风击打墙壁上,来来回回的摇晃。外面的雨珠沙啦啦落下,浇湿了室内靠窗沿的一片地面。
烛火瞬间熄灭了一大半,淡淡的烟气在冷风中消散,光线昏暗起来,摇摇晃晃地映不清人此时的神情。
叶青晨跪坐在地面上,对外界一切恍若未闻,他手上拿着一把刻刀,缓缓在坚硬的木质上刻上完美的字痕,然后又在旁侧一点点雕上精致的花纹。他神情太过专注,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手中的牌位。
冷风带走室内最后一丝温度,安若素缓步走了进来,轻细的脚步声明明掩盖在风雨里,却又那样清晰地击打在心头,一步、两步、三步……
她停了下来,没有出声,站在那里等了很久。脑海中似乎闪过很多曾经记忆的画面,但仔细回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时光一点点流逝,等了多久呢?好像只有一个恍惚后的瞬息,却偏偏衣服下的肌肤温度早已凉透。
她看着男子专注地落下刻刀,精美的雪莲花如画卷般在木质底层盛放。直到最后一刀终于落下,他轻轻拂掉上面的木屑,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刻痕,目光怔愣。
“青晨。”
轻声的一句呼唤惊破雨夜下低沉的宁谧,叶青晨回过神来,转过头低声说了一句:“你来了啊。”
事实上,她已经来很久了,只是,他没有发现。淡淡的笑容浮在她的脸上,带着些许苦涩的滋味。她只答:“是啊!”一时静默,相对无言,竟再无话可说。
衣袖下的手掌慢慢收紧,安若素勉强撑着的笑颜也在昏暗的烛火下逐渐消失,她问:“明天武林大会结束后,我们就该回青山吧?”
“嗯,的确是该回去了。”叶青晨垂下眸,望着地上拉长的黑影微微出神。
“那……”安若素极力想忽视一些东西,忽视此刻两人间疏冷的氛围。她想找些寻常的不会触碰到任何敏感点的话题来缓和此时室内的冰冷,然而真要开口时,却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断层,什么都没有。她目光落在他右手上,他已经放下刻刀,虚虚垂下的手指上残留着深深浅浅的划痕,如玉璧微瑕,莫名触目惊心。
一时,什么言语都没有了。连绵不息的风雨声将世界笼罩,迟来的凉意浸透心扉。
“南昭的人还站在外面,他们说……”
“素儿。”叶青晨闭了闭眼睛,抬头望着安若素,有些艰难地开口,“她说过,她的骨灰要我收着……”
呵!心脏仿佛被重重捏住,细密连绵的痛楚一点点蔓延开来,连呼吸都愈发艰难。
“要你收着?你又用什么名义来收着?”安若素以为自己会发怒,会嘶吼,会用最犀利伤人的话语去指责,但真到这个时候,所有情绪都仿佛被坚冰冷冻,一片麻木的冷。仿佛灵魂和身体被分割成两部分,她看着自己以出乎意料的平静嗓音问出这个现实的问题。
女子的坟茔除了自家和夫家还能留在哪?毫无关联的人,有什么资格在女子尚有亲人在人世的时候,留下她的骨灰?这个道理,谁能不懂?
叶青晨只能沉默。雨珠击打在窗沿,粉碎成片,氤氲成水汽润湿在风里。
风,很冷。
叶青晨想起很久以前,刚刚得知自己永远失去练武资格的他正满心彷徨,然后有一天,好像也是在这样的雨里,满身狼狈的姑娘来到他的面前。
安若素?他那时很惊讶。安若素虽和他是从小定亲,两人也算亲密,但那是在他父母在世的时候,当他父母死后,天下庄各大堂主反叛,安家随后一步撕毁盟约,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所以,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姑娘的她眼神坚定,她回答:“我答应过要做你妻子,当然要同患难共富贵,父亲毁约是他的错,但我不要!”
她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回到他的身边,告诉他无论前路如何,她一直会在他的身边。那时,他发誓,无论将来如何,唯独她不能辜负!
他以为,他能做到。然而这一刻,他颓废地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对不起她,他知道;羽染惜对不起她,他也知道,如果羽染惜活着,他一辈子也不会与她有任何交集,可是现在,她死了啊!
这世间任何的罪孽都抵不过这三个字,她死了!
她死了!
她为他而死,而他让她,死不瞑目!那一声声的控诉犹言在耳,怎样的悲哀和绝望才会让曾经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是他害了她!
羽染惜用她的死筑了一道墙,将他的心困了进去,再也无法挣脱。
安若素微微仰起头,她说:“我知道了。”转身,一滴泪从眼眶滑落,碎在湿润的风里,分不清哪些是泪哪些是雨。她一步步离去,没有停留没有回头,就那样慢慢走进幽暗的雨夜里。
叶青晨坐在冰冷的地面,将头抵在膝盖上,一动不动。最后一道烛火在风中倏然熄灭,黑暗将一切笼罩进去。
那样冷,那样静,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