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劳模大骇,他却不能说出话来。他的心脏砰砰乱跳着,他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一张脸,可这张脸却像在他脑子里定了格一般。那是一张满面血污的脸,眼睛瞪得圆圆的,在闪电下,显得特别狰狞。头发一绺绺湿漉漉地纠缠在额头上,无比的肮脏。在闪电的那一刹那,那张脸似乎嘴角微微上翻,露出了一个诡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王劳模回过头来,抬棺手们正诧异地看着他。他们似乎都没有看到前面的那张鬼脸。“]幻觉,是幻觉吧……”王劳模对自己说,他又想把自己的头埋进沙堆里。
但是,那张脸实在来得过于清晰,无论怎样都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王劳模转过身来在走到了吴勇身边,接过了火把。
他回到最前面,拿起火把向前方挥了挥。在这静谧的黑夜里,火把只映红了周遭最近的地方,而远处却还是墨一般浓的黑暗。近处目所能及的地方,只有或粗或细的树木在火把的映照下摇晃不停。
王劳模感觉到,在这寂静的夜里,肯定有看不见的未知的恐怖偷偷埋伏着,随时回冲上前来,淹没他,吞噬他。他禁不住又打了一个寒颤。
“或许,真的只是个幻觉吧……”他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头埋进沙堆里。他还回了火把,举起了竹锤子使劲敲在了梆子上。
“笃笃——笃笃——笃笃——”虽然吴勇不知道为什么王劳模会走到他身边拿走火把,但他知道,前面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接回了火把,队伍又开始缓慢地前行。他往后望了一眼,在蜿蜒的山路上,火把连绵不断地一直延伸到后面一百多米后,送葬的人很多,但都保持着沉默,这死一般的沉默。前面山路是个左转的急弯,王劳模用力敲梆子做着暗示,前面的抬棺手心领神会地向左走着,吴勇和沈天则是低头看着前一个抬棺手的脚,他们的脚步踏到哪里,他们也跟着把脚踏到哪里。
在经过那个急弯时,吴勇走到了刚才王劳模呆立的地方,他转头向黑暗深邃的远处望了一眼。只有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风飕飕地掠过,几只惊鸦突然窜出了树林,向远方飞去,翻腾翅膀发出扑扑的声响,然后渐渐远去。吴勇身上莫名其妙渗出一身冷汗,前面的抬棺手拉着他,后面的抬棺手推着他,他身不由己地向前走着,就像是一具不受自己控制的僵尸一般。当乌鸦飞远,周围恢复平静时,吴勇突然听见了由远及近稀稀索索的声音,像是脚步声,速度飞快。吴勇心头一紧,他张眼望去,依旧是一片墨一般的黑暗。这脚步在靠近的时候,却突然又归于了寂静。吴勇的心脏咯噔一下,还来不及细听这声音,后面的抬棺手已经把他推向了前方。他回头望了望,什么都看不见,火把形成的光晕在他的视网膜上造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盲点。余光和翁蓓蓓走在棺木的后面,凛冽的风刮得他裸露的胳膊泛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他总觉得心里毛烘烘的,却不知道原因何来。他四处张望,只看到列兵一般的树木慢慢向后退去。只有前面后面沙沙的脚步声,每个人都低垂着视线,看着前面一个人的脚步。这是一幅多么诡异的画面。漆黑的山路上,一列行走的队伍,扛着黑漆漆的棺材,打着火把,却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这沉默的情形令人压抑,更令人窒息。行走了一会,是一条长长的上坡。渐渐,抬棺手放慢了速度,这坡度多少有些让他们觉得吃力。吴勇又听到了那细微的稀稀索索的声音,在旁边的草丛中游曳。是小动物吗?吴勇看了看周围的抬棺手,他们似乎都没注意到这声音。吴勇又不敢问,因为他知道,按照这里的风俗,夜葬的时候,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
他细心地分辨着这声音,当丧葬队伍走得快的时候,这声音也走得快。当队伍走得慢的时候,这声音也慢了下来。长长的坡终于走完了,王劳模重重地敲出了一个连绵不绝的长音,示意队伍停下来休息一下。这时,吴勇喘着粗气才发现,这长坡走下来竟是如此之累。突然间,吴勇想了起来,下午王劳模曾经说过,在这条通往死人沟的山路中,一面的峭壁,一面是悬崖。刚才发出稀稀索索声音的一面,正是悬崖的所在。
天!声音绝对不会在悬崖的半空中发出。难道,发出稀稀索索声音的,不是人?难道,是鬼?!吴勇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心率速度快得超过了他可以接受的强度。他开始觉得胸口闷了起来,他使劲抚着自己的胸口,可一口气却提不起来,淤积在胸腔中,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心肌梗塞!”他对自己说,可他出来没有这样的病史,家族更没有遗传。在他的脑海里,想起了当年在夜葬次日死去的王明生的哥哥。他蹲了下来,捂着胸口,口大大地张开,想要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吴勇默默对自己说:“天啊,谁来救救我?”就在这个时候,王劳模手中的梆子声又响了起来。
“笃笃——笃笃——笃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