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国,一名身毒,在月氏之东南数千里。俗与月氏同,而卑湿暑热。其国临大水。乘象而战。其人弱于月氏,修浮图道,不杀伐,遂以成俗。从月氏、高附国以西,南至西海,东至磐起国,皆身毒之地。身毒有别城数百,城置长。别国数十,国置王。虽各小异,而俱以身毒为名,其时皆属月氏。月氏杀其王而置将,令统其人。土出象、犀、玳瑁、金、银、铜、铁、铅、锡,西与大秦通,有大秦珍物。又有细布、好毾、诸香、石蜜、胡椒、姜、黑盐。
和帝时,数遣使贡献,后西域反畔,乃绝。至桓帝延熹二年、四年,频从日南徼外来献。
世传明帝梦见金人,长大,顶有光明,以问群臣。或曰:“西方有神,名曰佛,其形长丈六尺而黄金色。”帝于是遣使天竺,问佛道法,遂于中国图画形象焉。楚王英始信其术,中国因此颇有奉其道者。后桓帝好神,数祀浮图、老子,百姓稍有奉者,后遂转盛。
东离国,居沙奇城,在天竺东南三千余里,大国也。其土气、物类与天竺同。列城数十,皆称王。大月氏伐之,遂臣服焉。男女皆长八尺,而怯弱。乘象、骆驼,往来邻国。有寇,乘象以战。
栗戈国,属康居。出名马、牛、羊、蒲萄众果,其土水美,故蒲萄酒特有名焉。
严国,在奄蔡北,属康居,出鼠皮以输之。
奄蔡国,改名阿兰聊国,居地城,属康居。土气温和,多桢松、白草。民俗衣服与康居同。
莎车国,西经蒲犁、无雷至大月氏,东去洛阳万九百五十里。
匈奴单于因王莽之乱,略有西域,唯莎车王延最强,不肯附属。元帝时,尝为侍子,长于京师,慕乐中国,亦复参其典法。常敕诸子,当世奉汉家,不可负也。天凤五年,延死,谥忠武王,子康代立。
光武初,康率傍国拒匈奴,拥卫故都护吏士妻子千余口,檄书河西,问中国动静,自陈思慕汉家。建武五年,河西大将军窦融乃承制立康为汉莎车建功怀德王、西域大都尉,五十五国皆属焉。
九年,康死,谥宣成王。弟贤代立,攻破拘弥、西夜国,皆杀其王,而立其兄康两子为拘弥、西夜王。十四年,贤与鄯善王安并遣使诣阙贡献,于是西域始通。葱领以东诸国皆属贤。十七年,贤复遣使奉献,请都护。天子以问大司空窦融,以为贤父子兄弟相约事汉,款诚又至,宜加号位以镇安之。帝乃因其使,赐贤西域都护印绶,及车旗黄金锦绣。敦煌太守裴遵上言:“夷狄不可假以大权,又令诸国失望。”诏书收还都护印绶,更赐贤以汉大将军印绶。其使不肯易,遵迫夺之,贤由是始恨。而犹诈称大都护,移书诸国,诸国悉服属焉,号贤为单于。贤浸以骄横,重求赋税,数攻龟兹诸国,诸国愁惧。
二十一年冬,车师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国俱遣子入侍,献其珍宝。及得见,皆流涕稽首,愿得都护。天子以中国初定,北边未服,皆还其侍子,厚赏赐之。是时贤自负兵强,欲并兼西域,攻击益甚。诸国闻都护不出,而侍子皆还,大忧恐,乃与敦煌太守檄,愿留侍子以示莎车,言侍子见留,都护寻出,冀且息其兵。裴遵以状闻,天子许之。二十二年,贤知都护不至,遂遗鄯善王安书,令绝通汉道。安不纳而杀其使。贤大怒,发兵攻鄯善。安迎战,兵败,亡入山中。贤杀略千余人而去。其冬,贤复攻杀龟兹王,遂兼其国。鄯善、焉耆诸国侍子久留敦煌,愁思,皆亡归。鄯善王上书,愿复遣子入侍,更请都护。都护不出,诚迫于匈奴。天子报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诸国力不从心,东西南北自在也。”于是鄯善、车师复附匈奴,而贤益横。
妫塞王自以国远,遂杀贤使者,贤击灭之,立其国贵人驷韐为妫塞王。贤又自立其子则罗为龟兹王。贤以则罗年少,乃分龟兹为乌垒国,徙驷韐为乌垒王,又更以贵人为妫塞王。数岁,龟兹国人共杀则罗、驷韐,而遣使匈奴,更请立王。匈奴立龟兹贵人身毒为龟兹王,龟兹由是属匈奴。
贤以大宛贡税减少,自将诸国兵数万人攻大宛,大宛王延留迎降,贤因将还国,徙拘弥王桥塞提为大宛王。而康居数攻之,桥塞提在国岁余,亡归,贤复以为拘弥王,而遣延留还大宛,使贡献如常。贤又徙于竗王俞林为骊归王,立其弟位侍为于竗王。岁余,贤疑诸国欲畔,召位侍及拘弥、姑墨、子合王,尽杀之,不复置王,但遣将镇守其国。位侍子戎亡降汉。封为守节侯。
莎车将君得在于竗暴虐,百姓患之。明帝永平三年,其大人都末出城,见野豕,欲射之。豕乃言曰:“无射我,我乃为汝杀君得。”都末因此即与兄弟共杀君得。而大人休莫霸复与汉人韩融等杀都末兄弟,自立为于竗王,复与拘弥国人攻杀莎车将在皮山者,引兵归。于是贤遣其太子、国相,将诸国兵二万人击休莫霸,霸迎与战,莎车兵败走,杀万余人。贤复发诸国数万人,自将击休莫霸,霸复破之,斩杀过半,贤脱身走归国。休莫霸进围莎车,中流矢死,兵乃退。
于竗国相苏榆勒等共立休莫霸兄子广德为王。匈奴与龟兹诸国共攻莎车,不能下。广德承莎车之敝,使弟辅国侯仁将兵攻贤。贤连被兵革,乃遣使与广德和。先是广德父拘在莎车数岁,于是贤归其父,而以女妻之,结为昆弟,广德引兵去。明年,莎车相且运等患贤骄暴,密谋反城降于竗。于竗王广德乃将诸国兵三万人攻莎车。贤城守,使使谓广德曰:“我还汝父,与汝妇,汝来击我,何为?”广德曰:“王,我妇父也,久不相见,愿各从两人会城外结盟。”贤以问且运,且运曰:“广德女婿,至亲,宜出见之。”贤乃轻出,广德遂执贤。而且运等因内于竗兵,虏贤妻子而并其国。锁贤将归,岁余杀之。
匈奴闻广德灭莎车,遣五将发焉耆、尉黎、龟兹十五国兵三万余人围于竗,广德乞降,以其太子为质,约岁给羪絮。冬,匈奴复遣兵将贤质子不居徵立为莎车王,广德又攻杀之,更立其弟齐黎为莎车王,章帝元和三年也。时,长史班超发诸国兵击莎车,大破之,由是遂降汉。事已惧《班超传》。
莎车东北至疏勒。
疏勒国,去长史所居五千里,去洛阳万三百里。领户二万一千,胜兵三万余人。
明帝永平十六年,龟兹王建攻杀疏勒王成,自以龟兹左侯兜题为疏勒王。冬,汉遣军司马班超劫缚兜题,而立成之兄子忠为疏勒王。忠后反畔,超击斩之。事已具《超传》。
安帝元初中,疏勒王安国以舅臣磐有罪,徙于月氏。月氏王亲爱之。后安国死,无子,母持国政,与国人共立臣磐同产弟子遗腹为疏勒王。臣磐闻之,请月氏王曰:“安国无子,种人微弱,若立母氏,我乃遗腹叔父也,我当为王。”月氏乃遣兵送还疏勒。国人素敬爱臣磐,又畏惮月氏,即共夺遗腹印绶,迎臣磐立为王,更以遗腹为磐稿城侯。后莎车连畔于竗,属疏勒,疏勒以强,故得与龟兹、于竗为敌国焉。
顺帝永建二年,臣磐遣使奉献,帝拜臣磐为汉大都尉,兄子臣勋为守国司马。五年,臣磐遣侍子与大宛、莎车使俱诣阙贡献。阳嘉二年,臣磐复献师子、封牛。至灵帝建宁元年,疏勒王汉大都尉于猎中为其季父和得所射杀,和得自立为王。三年,凉州刺史孟佗遣从事任涉将敦煌兵五百人,与戊司马曹宽、西域长史张晏,将焉耆、龟兹、车师前后部,合三万余人,讨疏勒,攻桢中城,四十余日不能下,引去。其后疏勒王连相杀害,朝廷亦不能禁。
东北经尉头、温宿、姑墨、龟兹至焉耆。
焉耆国王居南河城,北去长史所居八百里,东去洛阳八千二百里。户万五千,口五万二千,胜兵二万余人。其国四面有大山,与龟兹相连,道险厄,易守。有海水曲入四山之内,周匝其城三十余里。
永平末,焉耆与龟兹共攻没都护陈睦、副校尉郭恂,杀吏士二千余人。至永元六年,都护班超发诸国兵讨焉耆、危须、尉黎、山国,遂斩焉耆、尉黎二王首,传送京师,县蛮夷邸。超乃立焉耆左候元孟为王,尉黎、危须、山国皆更立其王。至安帝时,西域背畔。延光中,超子勇为西域长史,复讨定诸国。元孟与尉黎、危须不降。永建二年,勇与敦煌太守张朗击破之,元孟乃遣子诣阙贡献。
蒲类国,居天山西疏榆谷,东南去长史所居千二百九十里,去洛阳万四百九十里。户八百余,口二千余,胜兵七百余人。庐帐而居,逐水草,颇知田作。有牛、马、骆驼、羊畜。能作弓矢。国出好马。
蒲类本大国也,前西域属匈奴,而其王得罪单于,单于怒,徙蒲类人六千余口,内之匈奴右部阿恶地,因号曰阿恶国。南去车师后部马行九十余日。人口贫羸,逃亡山谷间,故留为国云。
移支国,居蒲类地。户千余,口三千余,胜兵千余人。其人勇猛敢战,以寇抄为事。皆被发,随畜逐水草,不知田作。所出皆与蒲类同。
东且弥国,东去长史所居八百里,去洛阳九千二百五十里。户三千余,口五千余,胜兵二千余人。庐帐居,逐水草,颇田作。其所出有亦与蒲类同。所居无常。
车师前王居交河城。河水分流绕城,故号交河。去长史所居柳中八十里,东去洛阳九千一百二十里。领户千五百余,口四千余,胜兵二千人。
后王居务涂谷,去长史所居五百里,去洛阳九千六百二十里。领户四千余,口万五千余,胜兵三千余人。
前后部及东且弥、卑陆、蒲类、移支,是为车师六国,北与匈奴接,前部西通焉耆北道,后部西通乌孙。
建武二十一年,与鄯善、焉耆遣子入侍,光武遣还之,乃附属匈奴。明帝永平十六年,汉取伊吾卢,通西域,车师始复内属。匈奴遣兵击之,复降北虏。和帝永元二年,大将军窦宪破北匈奴,车师震慑,前后王各遣子奉贡入侍,并赐印绶金帛。八年,戊己校尉索頵欲废后部王涿韑,立破虏侯细致。涿韑忿前王尉卑大卖己,因反击尉卑大,获其妻子。明年,汉遣将兵长史王林,发凉州六郡兵及羌胡二万余人,以讨涿韑,获首虏千余人。涿韑入北匈奴,汉军追击,斩之,立涿韑弟农奇为王。至永宁元年,后王军就及母沙麻反畔,杀后部司马及敦煌行事。至安帝延光四年,长史班勇击军就,大破,斩之。
顺帝永建元年,勇率后王农奇子加特奴及八滑等,发精兵击北虏呼衍王,破之。勇于是上立加特奴为后王,八滑为后部亲汉侯。阳嘉三年夏,车师后部司马率加特奴等千五百人,掩击北匈奴于阊吾陆谷,坏其庐落,斩数百级,获单于母、季母及妇女数百人,牛、羊十余万头,车千余两,兵器什物甚众。四年春,北匈奴呼衍王率兵侵后部,帝以车师六国接近北虏,为西域蔽抜,乃令敦煌太守发诸国兵,及玉门关候、伊吾司马,合六千三百骑救之,掩击北虏于勒山,汉军不利。秋,呼衍王复将二千人攻后部,破之。桓帝元嘉元年,呼衍王将三千余骑寇伊吾,伊吾司马毛恺遣吏兵五百人于蒲类海东与呼衍王战,悉为所没,呼衍王遂攻伊吾屯城。夏,遣敦煌太守司马达将敦煌、酒泉,张掖属国吏士四千余人救之,出塞至蒲类海,呼衍王闻而引去,汉军无功而还。
永兴元年,军师后部王阿罗多与戊部候严皓不相得,遂忿戾反畔,攻围汉屯田且固城,杀伤吏士。后部候炭遮领余人畔阿罗多,诣汉吏降。阿罗多迫急,将其母妻子,从百余骑亡走北匈奴中,敦煌太守宋亮上立后部故王军就质子卑君为后部王。后阿罗多复从匈奴中还,与卑君争国,颇收其国人。戊校尉阎详虑其招引北虏,将乱西域,乃开信告示,许复为王,阿罗多乃诣详降。于是收夺所赐卑君印绶,更立阿罗多为王,仍将卑君还敦煌,以后部人三百帐别属役之,食其税。帐者,犹中国之户数也。
论曰:西域风土之载,前古未闻也。汉世张骞怀致远之略,班超奋封侯之志,终能立功西遐,羁服外域。自兵威之所肃服,财赂之所怀诱,莫不献方奇,纳爱质,露顶肘行,东向而朝天子。故设戊己之官,分任其事;建都护之帅,总领其权。先驯则赏粂金以赐龟绶,后服则系头颡而衅北阙。立屯田于膏腴之野,列邮置于要害之路。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其后甘英乃抵条支而历安息,临西海以望大秦,拒玉门、阳关者四万余里,靡不周尽焉。若其境俗性智之优薄,产载物类之区品,川河领障之基源,气节凉暑之通隔,梯山栈谷、绳行沙度之道,身热首痛、风灾鬼难之域,莫不备写情形,审求根实。至于佛道神化,兴自身毒,而二汉方志,莫有称焉。张骞但著地多暑湿,乘象而战,班勇虽列其奉浮图,不杀伐,而精文善法、导达之功,靡所传述。余闻之后说也,其国则殷乎中土,玉烛和气。灵圣之所降集,贤懿之所挺生,神迹诡怪,则理绝人区,感验明显,则事出天外。而骞、超无闻者,岂其道闭往运,数开叔叶乎?不然,何诬异之甚也!汉自楚英始盛斋戒之祀,桓帝又修华盖之饰。将微义未译,而但神明之邪?详其清心释累之训,空有兼遣之宗,道书之流也。且好仁恶杀,蠲敝崇善,所以贤达君子多爱其法焉。然好大不经,奇谲无已,虽邹衍谈天之辩,庄周蜗角之论,尚未足以概其万一。又精灵起灭,因报相寻。若晓而昧者,故通人多惑焉。盖导俗无方,适物异会,取诸同归,措夫疑说,则大道通矣。
赞曰:遬矣西胡,天之外区。土物琛丽,人性淫虚。不率华礼,莫有典书。若微神道,何恤何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