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每得诏书,患有不便于己,乃欲移天子自近,使说操以许下埤湿,洛阳残破,宜徙都甄城,以就全实。操拒之。田丰说绍曰:“徙都之计,既不克从,宜早图许,奉迎天子,动托诏令,响号海内,此算之上者。不尔,终为人所禽,虽悔无益也。”绍不从。四年春,击公孙瓒,遂定幽土,事在《瓒传》。
绍既并四州之地,众数十万,而骄心转盛,贡御稀简。主簿耿包密白绍曰:“赤德衰尽,袁为黄胤,宜顺天意,以从民心。”绍以包白事示军府僚属,议者以包妖妄宜诛。绍知众情不同,不得已乃杀包以弭其迹。于是简精兵十万,骑万匹,欲出攻许,以审配、逢纪统军事,田丰、荀谌及南阳许攸为谋主,颜良、文丑为将帅。
沮授进说曰:“近讨公孙,师出历年,百姓疲敝,仓库无积,赋役方殷,此国之深忧也。宜先遣使献捷天子,务农逸人。若不得通,乃表曹操隔我王路,然后进屯黎阳,渐营河南,益作舟船,缮修器械,分遣精骑,抄其边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如此可坐定也。”郭图、审配曰:“兵书之法,十围五攻,敌则能战。今以明公之神武,连河朔之强众,以伐曹操,其势譬若覆手。今不时取,后难图也。”授曰:“盖救敌诛暴,谓之义兵;恃众凭强,谓之骄兵。义者无敌,骄者先灭。曹操奉迎天子,建宫许都。今举师南向,于义则违。且庙胜之策,不在强弱,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练,非公孙瓒坐受围者也。今弃万安之术,而兴无名之师,窃为公惧之。”图等曰:“武王伐纣,不为不义;况兵加曹操,而云无名!且公师徒精勇,将士思奋,而不及时早定大业,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越之所以霸,吴之所以灭也。监军之计,在于持牢,而非见时知几之变也。”
绍纳图言。图等因是谮沮授曰:“授监统内外,威震三军,若其浸盛,何以制之!夫臣与主同者昌,主与臣同者亡,此《黄石》之所忌也。且御众于外,不宜知内。”绍乃分授所统为三都督,使授及郭图、淳于琼各典一军,未及行。
五年,左将军刘备杀徐州刺史车胄,据沛以背曹操。操惧,乃自将征备。田丰说绍曰:“与公争天下者,曹操也。操今东击刘备,兵连未可卒解,今举军而袭其后,可一往而定。兵以几动,斯其时也。”绍辞以子疾,未得行。丰举杖击地曰:“嗟乎,事去矣!夫遭难遇之几,而以婴儿病失其会,惜哉!”绍闻而怒之,从此遂疏焉。
曹操畏绍过河,乃急击备,遂破之。备奔绍,绍于是进军攻许。田丰以既失前几,不宜便行,谏绍曰:
曹操既破刘备,则许下非复空虚。且操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今不如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简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人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三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也。
绍不从。丰强谏忤绍,绍以为沮众,遂械系之。乃先宣檄曰: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曩者强秦弱主,赵高执柄,专制朝命,威福由已,终有望夷之祸,污辱至今。及臻吕后,禄、产专政,擅断万机,决事禁省,下陵上替,海内寒心。于是绛侯、朱虚兴威奋怒,诛夷逆暴,尊立太宗,故能道化兴隆,光明融显,此则大臣立权之明表也。
司空曹操祖父腾,故中常侍,与左悺、徐璜并作妖{薛女},饕餮放横,伤化虐人。父嵩,乞匄携养,因臧买位,舆金替宝,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操赘阉遗丑,本无令德,僩狡锋侠,好乱乐祸。幕府董统鹰扬,埽夷凶逆,续遇董卓侵官暴国,于是提剑挥鼓,发命东夏,广罗英难,弃瑕录用,故遂与操参咨策略,谓其鹰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虑,轻进易退,伤夷折衄,数丧师徒。幕府辄复分兵命锐,修完补辑,表行东郡太守、兖州刺史,被以虎文,授以偏师,奖就威柄,冀获秦师一克之报。而遂乘资跋扈,肆行酷烈,割剥元元,残贤害善。故九江太守边让,英才俊逸,以直言正色,论不阿谄,身被枭悬之戮,妻孥受灰灭之咎。自是士林愤痛,人怨天怒,一夫奋臂,举州同声,故躬破于徐方,地夺于吕布,彷徨东裔,蹈据无所。幕府惟强干弱枝之义,且不登畔人之党,故复援旍擐甲。席卷赴征,金鼓响震,布众破沮,拯其死亡之患,复其方伯之任。是则幕府无德于兖土,而有大造于操也。
会后銮驾东反,群虏乱政。时,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离局,故使从事中郎徐勋就发遣操,使缮修效庙,翼卫幼主。而便放志专行,威劫省禁,卑侮王僚,败法乱纪,坐召三台,专制朝政,爵赏由心,刑戮在口,所爱光五宗,所怨灭三族,群谈者受显诛,腹议者蒙隐戮,道路以目,百辟钳口,尚书记期会,公卿充员品而已。
故太尉杨彪,历典二司,元纲极位。操因睚眦,被以非罪,簎楚并兼,五毒俱至,触情放慝,不顾宪章。又议郎赵彦,忠谏直言,议有可纳,故圣朝含听,改容加锡。操欲迷夺时明,杜绝言路,擅收立杀,不俟报闻。又梁孝王先帝母弟,坟陵尊显,松柏桑梓,犹宜恭肃。操率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至令圣朝流涕,士民伤怀。又署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毁突,无骸不露。身处三公之官,而行桀虏之态,污国虐民,毒施人鬼。加其细政苛惨,科防互设,砫缴充蹊,坑穽塞路,举手挂网罗,动足蹈机埳,是以兖、豫有无聊之人,帝都有呼嗟之怨。
历观古今书籍所载,贪残虐烈无道之臣,于操为甚。莫府方诘外奸,未及整训,加意含覆,冀可弥缝。而操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欲桡折栋梁,孤弱汉室,除忠害善,专为枭雄。往岁伐鼓北征,讨公孙瓒,强御桀逆,拒围一年。操因其未破,阴交书命,欲托助王师,以见掩袭,故引兵造河,方舟北济。会行人发露,瓒亦枭夷,故使锋芒挫缩,厥图不果。屯据敖仓,阻河为固,乃欲运螳螂之斧,御隆车之隧。莫府奉汉威灵,折冲宇宙,长戟百万,胡骑千群,奋中黄、育、获之士,聘良弓劲弩之势,并州越太行,青州涉济、漯,大军乏黄河以角其前,荆州下宛、叶而掎其后。雷震虎步,并集虏廷,若举炎火以焚飞蓬,覆沧海而注熛炭,有何不消灭者哉?
当今汉道陵迟,纲弛网绝,操以精兵七百,围守宫阙,外称陪卫,内以拘质,惧篡逆之祸,因斯而作。乃忠臣肝脑涂地之秋,烈士立功之会也。可不勖哉!
乃先遣颜良攻曹操别将刘延于白马,绍自引兵至黎阳。沮授临行,会其宗族,散资财以与之。曰:“势存则威无不加,势亡则不保一身。哀哉!”其弟宗曰:“曹操士马不敌,君何惧焉?”授曰:“以曹兖州之明略,又挟天子以为资,我虽克伯珪,众实疲敝,而主骄将忲,军之破败,在此举矣。杨雄有言:‘六国蚩蚩,为嬴弱姬。’今之谓乎!”曹操遂救刘延,击颜良,斩之。绍乃度河,壁延津南。沮授临船叹曰:“上盈其志,下务其功,悠悠黄河,吾其济乎!”遂以疾退,绍不许而意恨之,复省其所部,并属郭图。
绍使刘备、文丑挑战,曹操又击破之,斩文丑。再战而禽二将,绍军中大震。操还屯官度,绍进保阳武。沮授又说绍曰:“北兵虽众,而劲果不及南军;南军谷少,而资储不如此。南幸于急战,北利在缓师。宜徐持久,旷以日月。”绍不从。连营稍前,渐逼官度,遂合战。操军不利,复还坚壁。绍为高橹,起土山,射营中,营中皆蒙榡而行。操乃发石车击绍楼,皆破,军中呼曰:霹雳车”。绍为地道欲袭操,操辄于内为长堑以拒之。又遣奇兵袭绍运车,大破之,尽焚其谷食。
相持百余日,河南人疲困,多畔应绍。绍遣淳于琼等将兵万余人北迎粮运。沮授说绍可遣蒋奇别为支军于表,以绝曹操之钞。绍不从。许攸进曰:“曹操兵少而悉师拒我,许下余守势必空弱。若分遣轻军,星行掩袭,许拔则操成禽。如其未溃,可令首尾奔命,破之必也。”绍又不能用。会攸家犯法,审配收系之,攸不得志,遂奔曹操,而说使袭取淳于琼等。琼等时宿在乌巢,去绍军四十里。操自将步骑五千人,夜往攻破琼等,悉斩之。
初,绍闻操击琼,谓长子谭曰:“就操破琼,吾拔其营,彼固无所归矣。”乃使高览、张郺等攻操营,不下。二将闻琼等败,遂奔操。于是绍军惊扰,大溃。绍与谭等幅巾乘马,与八百骑度河,至黎阳北岸,入其将军蒋义渠营。至帐下,把其手曰:“孤以首领相付矣。”义渠避帐而处之,使宣令焉。众闻绍在,稍复集。余众伪降,曹操尽坑之,前后所杀八万人。
沮授为操军所执,乃大呼曰:“授不降也,为所执耳。”操见授谓曰:“分野殊异,遂用圮绝,不图今日乃相得也。”授对曰:“冀州失策,自取奔北。授知力俱困,宜其见禽。”操曰:“本初无谋,不相用计。今丧乱过纪,国家未定,方当与君图之。”授曰:“叔父、母、弟悬命袁氏,若蒙公灵,速死为福。”操叹曰:“孤早相得,天下不足虑也。”遂赦而厚遇焉。授寻谋归袁氏,乃诛之。
绍外宽雅有局度,忧喜不形于色,而性矜愎自高,短于从善,故至于败。及军还,或谓田丰曰:“君必见重。”丰曰:“公貌宽而内忌,不亮吾忠,而吾数以至言许之。若胜而喜,必能赦我,战败而怨,内忌将发。若军出有利,当蒙全耳,今既败矣,吾不望生。”绍还,曰:“吾不用田丰言,果为所笑。”遂杀之。
官度之败,审配二子为曹操所禽,孟岱与配有隙,因蒋奇言于绍曰:“配在位专政,族大兵强,且二子在南,必怀反畔。”郭图、辛评亦为然。绍遂以岱为监军,代配守邺。护军逢纪与配不睦,绍以问之,纪对曰:“配天性烈直,每所言行,慕古人之节,不以二子在南为不义也,公勿疑之。”绍曰:“君不恶之邪?”纪曰:“先所争者私情,今所陈者国事。”绍曰:“善”。乃不废配,配、纪由是更协。
冀州城邑多畔,绍复击定之。自军败后发病,七年夏,薨。未及定嗣,逢纪、审配宿以骄侈为谭所病,辛评、郭图皆比干谭而与配、纪有隙。众以谭长,欲立之。配等恐谭立而评等为害,遂矫绍遗命,奉尚为嗣。
谭自称车骑将军,出军黎阳。尚少与其兵,而使逢纪随之。谭求益兵,审配等又议不与。谭怒,杀逢纪。
曹操度河攻谭,谭告急于尚,尚乃留审配守邺,自将助谭,与操相拒于黎阳。自九月至明年二月,大战城下,谭、尚败退。操将围之,乃夜遁还邺。操军进,尚逆击破操,操军还许。谭谓尚曰:“我铠甲不精,故前为曹操所败。今操军退,人怀归志,及其未济,出兵掩之,可令大溃,此策不可失也。”尚疑而不许,既不益兵,又不易甲。谭大怒,郭图、辛评因此谓谭曰:“使先公出将军为兄后者,皆是审配之所构也。”谭然之。遂引兵攻尚,战于外门。谭败,乃引兵还南皮。
别驾王脩率吏人自青州往救谭,谭还欲更攻尚,问脩曰:“计将安出?”脩曰:“兄弟者,左右手也。譬人将斗而断其右手,曰‘我必胜若’,如是者可乎?夫弃兄弟而不亲,天下其谁亲之?属有谗人交斗其间,以求一朝之利,愿塞耳勿听也。若斩佞臣数人,复相亲睦,以御四方,可横行于天下。”谭不从。尚复自将攻谭,谭战大败,婴城固守。尚围之急,谭奔平原,而遣颍川辛毗诣曹操请救。
刘表以书谏谭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