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第一眼看到的是萧琦，他正像往常一样蹲在病床前。而母亲背冲着他，似乎没什么事，萧寒不觉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其他人。房间里还有李医生和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姑娘。小姑娘坐在沙发上，左顾右盼，一副慌张不安的样子，看到他后，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盯着他，反看得萧寒有些尴尬。
李医生注意到楚佳桃的目光，回身看到了萧寒。
“啊，您来啦。”李医生微笑。
这下，萧琦和老人才意识到有人来了。萧琦猛地抬头，一时间，房间里所有人都盯着孤零零站在门口的萧寒。
“妈……您怎么样……”萧寒别扭地问，他稍微提高了些嗓门。
萧琦很警觉，怕伯伯和姑姑一样在这里大闹。想起他之前的行径，此时他突然来到，动机着实可疑。
屋内的气氛忽然紧张起来。楚佳桃观察来人，这位大伯，人高马大，气宇轩昂，和适才在楼下见到的萧琦的姑姑气质相差很多。不过仔细观他的眉眼，似乎有些地方和萧琦有相似之处，而这微妙的相似，让楚佳桃意识到这可能也是萧琦的亲戚。
她是外人，一直摆脱不了待在此间的尴尬。不过这位大伯和萧琦的姑姑倒是不同，并未马上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他看起来也很局促不安，与萧琦姑姑那自信坦荡的样子又有不同。
正在此时，楚佳桃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一看，是妈妈的来电。楚佳桃本就一直在担心妈妈在楼下的情况，她刚刚凭借本能的判断将萧琦带离“战局”，但并没想让妈妈留下来面对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可怕女人。妈妈许久不来，她正担心不已，见有来电，她赶忙轻而快步地走出病房。
“小桃，萧琦的姑姑上去了。你和萧琦说，最好拦住她，不要让她去老人那里闹。我随后就过去。”曾智楠的声音急促。
“好，我这就去。”
“好，快去！”
那个时候，楚佳桃忽然有一种感觉，妈妈已经把她当作一个可以协助她的人，一个有用处的人。
当然，这些事本来都是妈妈义务之外的事，她这样尽心尽力，无非都是为了她。这让楚佳桃胸中涌起一股感动，强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她赶忙快步回到萧琦奶奶的病房，却和迎面冲出来的萧琦撞了个满怀。
“啊——”
楚佳桃来不及说疼，想赶快告诉萧琦他姑姑要上来一事，但萧琦似乎无暇顾及她，径直冲了出去。
萧琦的样子，不对。
楚佳桃看着他跑到护士台前，急切地说着什么，她听不清，只觉得那一幕忽然在眼前变得模糊，萧琦说话的样子也变得缓慢，后来过了许多年，这一幕仍旧能清晰地浮现在楚佳桃的脑海。
就在那一刻，楚佳桃感到自己和萧琦世界的距离。
尽管她费了很大劲来到这里，尽管她已经在他身边，可是和他之间仿佛隔着一条诺大的河。曾经，她陷于对萧琦迷恋的感觉，从未感受到这条大河的存在。他牵住她的手的那一瞬间，如梦似幻，那就是一个梦吧！她从未……真正接近过萧琦。
“妈！妈！”
楚佳桃听到房间里有人呼喊。
紧接着，萧琦带着许多穿白衣的，或是医生，或是护士，匆匆向这边赶来。萧琦跑近的一刹那，楚佳桃分明看见他已满脸淌泪。
“大夫，您救救我奶奶……李医生……您救救……”萧琦语无伦次地哀求着。
忽然，楚佳桃的肩膀被一人抓住，随后那人将她往旁边一推，气势汹汹地就要往房间里闯。但此时护士们正劝说萧寒离开房间，萧寒竟和萧琦一样，仿佛失去理智般哀求着。此时在他眼中，仿佛任何一个穿白衣的人都是救命稻草。
“不要妨碍抢救，您出去吧，我们会尽力。”护士们劝说中。
萧茹不明所以，和萧寒一起被推出门外。
“萧寒，你竟然——”萧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开口还要提修改遗嘱的事。却见萧寒泪流满面，涕泪俱下。
“怎么了……”萧茹才察觉到情况不对，她迅速判断出大概，心跳也陡然加速。
此时，只有楚佳桃尚存清晰的思维，她对萧茹解释道：“应该是老人现在情况很危险，医生正在抢救……”
曾经有过很多次，老人也面临这样抢救的局面，但都化险为夷。这给包括萧琦在内的萧家人一种错觉，仿佛老人无论遇到几次危险都不会真的有事，住院这件事本身都显得有些不真切了。尤其是这几日老人各项指标奇迹般地好转，萧琦甚至以为这一关就要闯过……
因而，此时的情景显得有些不真实。适才，就在楚佳桃出去接电话的当口，也就是萧寒刚进屋，老人刚和他打了个照面时，情况忽然大变。
老人慢慢翻过身来，见到萧寒，伸手招呼他过来。
萧寒很惊讶，这么久以来，母亲对他从未有此举动，每次见面，皆对他或横眉立目，或冷漠无视，可这一次，母亲看着他的眼神竟然……竟然像一个母亲。这样说似乎有些奇怪，但萧寒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记忆中，还是萧寒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牵着他的手送他上学，在学校门口，母亲叮嘱他要听老师的话。他在学校和同学打架，把同学的牙打掉一颗，老师把母亲找来，母亲回家的一路上都在训斥他。他气不过，第一次离家出走，没敢走远，只到了家附近的河边。夜深，母亲将他寻到，轻轻拍拍他的头，拉起他的手，回家的路上，两人从沉默到硬着头皮开口，到有说有笑……月光照耀在河边上，光线流动。月夜那样温柔，好像母亲的手那般温暖。那时候，萧寒也曾领会过与母亲相伴的美好。
原来他至今还是一个孩子，一个渴望得到母亲的关注和爱的孩子。他嚎啕大哭，忘记自己已经两鬓斑白，忘记周围还有侄子和陌生人。
萧茹仍旧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对于眼前的情景，她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她也和萧琦、萧寒一样，以为母亲这次已经脱离了危险，虽然隐约知道母亲的身体已经很孱弱，但对于母亲真的会离开这件事，于她仍旧只是一种想象，一种概念。
真的吗？萧茹脑海中莫名出现这样的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