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命运最后的安排,在我任职前的第二个礼拜有了答案。
事情是这样荒唐的,那是很扯淡的一个午后,太阳像是被绊住了脚,害得我每走一步路都觉得头顶晒得生疼。我很匆忙,匆忙得都来不及戴一顶帽子,都出了门。
“汪洋,你到了没呀,我还等你聚聚呢。”
李小舟约我去咖啡馆,他是我大学的同学。因为算不上是什么太亲近的人,所以他也只是同学。有时候生分起来,他真的连朋友也算不上。我当然还是去了,而理由只是为了他一句轻描淡写地聚聚。我从平安路绕过去,他隔着咖啡馆的玻璃跟我打招呼
。
“汪洋,我病了。”
他就那么隔着玻璃望着我,说得很大声,像是怕我听不见。这时候有很多人朝着他这边看,我遭遇这莫名其妙的尴尬,因为他们也在看着我。我把围巾往上拉了一些,严严实实地裹住了些能让我觉得有尊严的面子,对着他面前的桌子指了指,示意他等我进去再说。
“我病了。”
他还是这样说。
我才刚刚坐下,凳子碰地响了一下,似乎是个有生命的活体,在感觉上发出令人费解的震惊。
“哦,是吗?”
我望着他,很抱歉得说:“听到这样的事儿,我很替你难过。”
“我是真病了。”他重复着强调说:“可我没想到你会来。”
您听,这话说的,是不是我好像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呢。
“哦。”我对他说:“其实你要觉得不合适,我也可以走。”
“别介,”他用力地拍了桌子,最后几乎是恳求着对我讲:“帮我代课吧。”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他看着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我甚至都不晓得他是否真的需要。周一的那一天是正式交接,川大是很好的学校,我放弃了可以免试的机会,跟李小舟说我答应他跟他去云大。
“真好。”他说:“反正你也打算做教师的么。”
我是打算做教师,可是我没有告诉他,我一直打算留在四川做教师。这里一直有我讨厌的人,但起码呆在这儿,我不用担受水土不服那份儿罪。约莫是跑累了,所以就不大想跑了,尽管只有我知道,我哪怕光是站着也会感到疲惫。这一切,我当然也不会告诉李沁。
我只是同她说,我要去做教师了,不常回来
。她只是看着难过,装着慈爱的样子,连说句一切‘一切小心’都那么轻描淡写。
我再一次收拾了行李,我和李小舟说,走吧,只要不是云南,我哪儿都去。
“为什么不能是云南?”
他拿着手里的机票一屁股坐到了行李箱子上,眼睛瞪得跟玻璃珠子一样没有了喜悦的神采。这时候已经到了登机口了,他想了想,居然磨蹭地拿着手里的票,也就还是坐在箱子上,动也不动。我也愣了,可是没过许久,突然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所以就很用力地扯过了他手里的票。票就这样子到了我的我的手上,而那上头,果不其然地,写着从四川飞往云南的时间。我忽然间有些愤然,因为他没有早告诉我,他要我代课的学校在云南。
我开始不愿意了,没有人会对做了自己不喜欢的事儿还不生气。我很气,为什么几经辗转,又得回到昆明去?
“不去了。”我说:“把票退了吧。”
他开始游说我,说起话来,像个娘们儿一样磨叽个没完。
“汪洋哪…”他说:“你跟去我,我把我的床让给你。”
“汪洋啊,”他还说:“你跟我去,我能我我一天的三顿饭也让给你。”
他说得很多,多到最后我都不记得他到底还有说过些什么了。我只知道,他拿我没辙。,因为我没理由再答应他。我提着行李,朝着同机场相反的方向走。他跟着跑过来,索性扔了他的行李不要了。
“你就这么不管我了?”
他拦下我,满脸的急躁。
“没有我,你也可以找别人。”
“可是人不是那么好找的。”
他低着头,忽然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他说:“除了你,我没啥朋友。”
“所以你笃定我好说话,才想的起来要找我。”
我抱着手看着他,他的脸气得有些红了,太阳很用力地晒着他,我怎么看,也不觉得他像是羞愧。
“那你痛快儿点儿,这小忙,到底要不要帮?”
“不帮。”
我很受不了有人对我大吼大叫,不管是为着什么,都不该是在这么人声噪杂的地方。他让我丢人。
然而就在我要走得时候,他一把拉住了我。
“求你……”
他几乎是哀求,一边说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打被他揣热乎的纸。
“这是我们班的花名册,学生很乖的,你替我去,随便管管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自信,似乎真的就那么觉得,我会因为学生好管就就范。我恨他这样子无知的想法,那是他的学生,我感觉,他在贩卖他的感情,与此同时,也践踏了我的。然而他不甘心,我不情愿看,他扯着我的袖子,一页一页地逼仄的纸上写满陌生的名字。
“来,你看,这是福禄,班长呢,能干又勤快,啊,这个,这是高寒,班里头最水灵的学生了,嘴又甜,又懂得讨好老师…。”
他滔滔不绝,一点儿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我只能听着,因为他一直揪着我的袖子,死死地,完全不给我可以拔腿离开的机会。我的耳朵真的很疼,像是被很多只长着毛触角的蚂蚁钻过一样,一阵一阵地疼。
“还有啊,这是李炜,听听这名儿起的,还真的那个芒果台唱歌儿的李炜一模一样呵……”
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走了,他还在喋喋不休,似乎是已经忘了他也是要赶时间的人。我不说话了,任他磨蹭,索性等他要坐的那一班飞机默默地从他头顶飞过,那么也就谁也不用走了。我清楚他,他绝对是那种错过了就慌了手脚的人。
补票这种事儿,他还真想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