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权的生日晚宴依旧没什么可表,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矛盾。晚宴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阮萍立刻打道回倚水院--前日的几番折腾让她觉得颇累,没心思管其他。
半路上半夏被遣走吃饭--阮府的下人只有主子们用过饭以后才有时间和空闲去觅食,说不定还是残羹剩饭--离恨被遣走保护离恨,于是,阮萍一个人缓缓地往回踱着。
晕黄的灯笼挑在手上,阮萍一个人乐得悠闲。三月初四依旧是勾月,淡得几乎没有的月光将沿路山石披成了剪影。阮萍的软底鞋踩在地面上,空气中只听得裙裾声响,连风也没有。
相比起昨晚的惊心动魄,今夜似乎显得过于平静。然而空气中的一抹压抑与沉闷,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平静。
“喵嗷--”
一声怪叫响过,厢房檐顶上突然蹿起一个毛茸茸的黑影,黑背弓起,细长的黑尾高高竖起,瞪着两个泛着诡谲幽光的眼珠子,冲着空气中莫须有的敌人发出低低的“咕噜咕噜”声。
阮萍停住脚步,杏眸微眯。这只六妹阮菱的黑猫,看起来似乎和病怏怏的六妹性子不太吻合呢。不是说什么样的主人便养什么样的宠物么。
“喵嗷--”黑猫忽地蹿起,朝另一边的院墙跃下,不见了踪影。
然而空气里忽然传开一种淡淡的腥甜气味,阮萍黛眉轻蹙,那是熟悉的鲜血的味道。
廊下的寒池衬着灯笼的晕黄光芒模糊地映出阮萍的纤长身影,站得笔直。那是戒备的姿势。
阮萍伸掌运了内力将灯笼熄灭。
屋里有人。那极度压抑掩藏却轻颤的呼吸声,清晰地落在阮萍的耳朵里--一个优秀的杀手,必须将五官甚至第六感训练到极致。一个杀手的潜质,决定了一个杀手将来能走多远。
空空师傅说过,凭她的资质,加上她极强的意志,爬升至杀手的顶阶是没有问题的。事实证明了空空师傅是对的。
东屋的窗子开着,朝里望时黑洞洞的,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取。越靠近东窗,这股腥味就越发浓郁,隐约间还带有一种淡淡的茉莉花香气。
茉莉花香?原来是她。
阮萍轻笑,也不走正门,纵身一跃便进了东屋,伸手欲点灯,却被一只柔软的手摁住。
“别点。”
虚弱的声音带着深深的隐忍,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看来伤得不轻。
“有没有人跟来?”
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深深的警惕,丝毫没有了平日谈笑风生的活泼。
“放心吧,没人跟来,”阮萍挣开李三娘的手,点亮蜡烛,“这里很安全。”
昏黄的烛光亮起来,李三娘背抵桌案,身穿一件深黑色的大斗篷,右手紧紧地捂着左肩。
鲜血不停地从她的指缝间冒出来,淌到地上炸开犹如寒冬傲放的腊梅。
微微发黑。中毒的征兆。
阮萍眉头一扬,昨天办了个盛大的花魁赛,今天就遭了毒。该不会是银钱捞得太多,乐极生悲了吧?
李三娘的脸色微微发青,好看的细柳叶眉此刻紧紧地揪在一处,平时火焰一般热烈的花田此刻也扭曲得没了形,眉际渐渐显出一点点晕黄,色如黄梅蕊,嘴唇发紫。
“你中毒了。”阮萍将李三娘扶坐在椅子上。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黄蕊银镖,金属水混合最毒罂粟花最毒花液熔炼而成,本身就带着毒,再以黄梅花蕊涂之,更加剧了毒性。
中镖者初时渐渐丧失内力,浑身筋软,若从眉际开始渐渐出现晕黄,毒性便发作至第二阶段;
中毒者神志不清,五脏六腑开始受蚀,直至晕黄遍布整个面部,则毒进入第三个阶段;
若再无解药,便等死。
这是无影楼的独门暗器,也是她结合空空师傅所教医术毒术制作出来的。李三娘怎么会中无影楼的毒镖?
原因可能有很多,不排除李三娘被人盯上了。买凶之人要么就是要买李三娘的行踪消息,要么就是要她的命。
昨日举办的花魁赛,无疑是听雨阁近几年来动静最大的一次。是以李三娘遭人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何况昨夜洛水差点丧命,点沧玉又莫名其妙失踪--她该说听雨阁疏于防范,还是该说李三娘的对手实在太强?
“我知道。”
声音微弱带喘,带着一丝抽气声,李三娘软软地靠在椅背上,眉际的晕黄似乎更大了些。
解开李三娘的黑色斗篷,阮萍忽然动作一顿。这件斗篷,是用上等珊瑚绒作表,内力夹了厚厚的棉絮,想来十分暖和。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件袍子上暗绣的竹枝桃花,不凑近了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与昨夜斗篷人身上的斗篷几乎如出一辙。
阮萍心头一跳,如果说昨夜司徒宇槐是为了追水舞而去,那么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司徒宇槐的目标是黑斗篷人。
就是桃花扇。
就是李三娘。
司徒宇槐有此行动,轩辕奎突然出现在听雨阁,她还以为是她惹的祸,原来他们早就有了算计。
今晨无影楼有消息传来,轩辕奎昨夜遭到大量黑衣斗篷人袭击,青衣死伤惨重,但轩辕奎本人没事。
她本来还在纳闷轩辕奎这回究竟惹上哪个强劲的对手,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工夫,是桃花扇搞的鬼。
可是,李三娘为什么要和轩辕奎作对?老情人反目,为了什么?
“无影楼的黄蕊毒镖,从前只是听说,这回……”李三娘虚弱地苦笑,“终于自己体验了一回。”
阮萍挑了挑眉,将黑色斗篷放在一边,找来一些白布,止血药。打水,清洗伤口,止血,缠绷带,动作一气呵成。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三娘身上的血便止住,沾满鲜血的手也被洗净,地上的血渍也被擦除。
“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除了收尸?”
将白布利索地缠上,打最后一个结的时候,阮萍忽然问道,语气淡淡的,李三娘听不出喜怒。
微微睁了睁眼,眸光渐渐在涣散,李三娘唇边却努力挤出一丝嘲讽的笑,早已气若游丝: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出现在你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