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晨光甚好,空气中清风阵阵,阳光渐暖。出了倚水院,在院墙与回廊间转了几转,阮萍二人便到了阮权居住的荣禧堂。
甄夫人过世以后,阮权便从倚水院搬到了草华居。甄夫人原是五品国子监祭酒之女,性格温婉不喜热闹,便选择了居住在安静的倚水院。
二夫人贾氏的荣禧堂位于阮府建筑的中路,而且离阮权的书房最近,可谓近水楼台。
是以大多数时候阮权是住在荣禧堂的。
到了荣禧堂才知道,老爷和着各位夫人小姐少爷们都到老太太处去了,于是二人又转到老太太院中来。这样一折腾,又是两刻多钟,阮萍倒还好,半夏就急得不行。
老太太屋前早已仆妇成群。阮萍进院的时候,长眼的也便问声“四小姐好”,那些个不长眼的,歪着脖子鼻孔朝天,似乎一点也不把阮萍当回事儿。
本来嘛,一个克走大哥克死娘亲的小姐,母亲娘家又没有人,如今窝在倚水院里,住得又远又偏僻,没本事又没本钱,除了嫡小姐的帽子,简直一无是处。
瞧瞧这浑身的穿着打扮,给相爷拜寿竟穿得这么素,也不知是不是成心的呢。
听着一帮仆妇们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半夏皱紧了眉头十分不满,却也不好发作。她早就说过了么,今儿个是来给老爷拜寿的,就该穿点带红的,奈何自家小姐不听,硬是将带红的换成了月牙白,这下子落人口舌了吧。
看看那些个仆妇,穿得比她家小姐好的还大有人在呢。再一看自家小姐,竟跟个没事人一样。
阮萍自然将一众仆妇的表情看在眼里,故意将脚步放慢,将她们的议论也听在耳里。她正想知道她在她们眼里的形象呢。
看来不容乐观。
她在外头风生水起的,可相府里的人似乎还把她当乌龟来看了。虽则她不屑于后院的小打小闹,但若连下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似乎就枉费她重生一遭了。
众仆妇间有一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一名年过三十四十不到的妇人,梳着包头,插着一根木质刻花短簪,蓝衣马面,中等身材,并不很胖,站在人群中倒有一种干练的感觉。
只可惜一直低着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看不清她的脸。
慢慢往前走着,阮萍默默地将这个妇人记住,这时一个丫头捧着一盆山茶花迎面而来,阮萍未来得及回神,眼看就要撞上。
丫头慌忙中尖叫着想躲开,奈何手中花盆太重一时间转不开,轻轻一斜就往地上砸去,在场的人无不惊呼-
这盆山茶花可是二小姐亲自栽种打算送给相爷的寿礼啊!
电光火石之间,阮萍正要出手,面前只见一道茶绿色的身影闪过,待茶绿色的身影站定时,山茶花已经停止下坠,稳稳当当地托在了女子手上。
侍茶,阮府二小姐阮莲的贴身侍女。
众人的嘴巴渐次合上。
“小姐,受惊了。”
低低的声音,不似百灵,不如泉流,带着丝丝暗哑,很特别。
这让阮萍想起了听雨阁的水舞。
水舞的声音柔媚得可以挤出水来,正如其名,侍茶的声音正好和水舞的相反,暗哑而低调,像浓浓的普洱,纯正的第二杯茶。
阮萍看着面前身穿茶绿色侍女装的侍茶,微微眯起了眼睛。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别人可能没有看到,侍茶在片刻之内瞬移了整整五步的距离,用单手的力量,将别人用两只手捧还显得有些吃力的花盆稳稳托起,之后不动声色地在起身的时候将另一只手托了上去。
侍茶会武功,而且还不弱--前世的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印象中侍茶这人话不多,总是默默地跟在阮莲身后。
想不到又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
“谢谢。”
阮萍的声音轻轻的,几乎没有人听见。虽然只是一个侍女,可若有真本事,她阮萍也会加以尊重。
毕竟阮府里的草包,简直太多了。
阮萍与侍茶擦身而过,正好看见侍茶眼中流露出的一抹意外。阮萍错开眼,正好瞧见蓝衣马面的妇人抬起头来看她,嘴角轻弯,她眼中的微笑瞬间被看进那妇人眼里。
遇上阮萍的目光,那妇人轻轻点头,低下头隐了眉眼。阮萍收了目光向老太太正屋走去。
老太太门边的丫头见阮萍来了,连忙打起精美的湘竹帘子让阮萍进去。
帘子掀起来的一瞬间,屋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好像阮萍的出现是那么不合时宜。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不似屋中的五彩斑斓,阮萍一身月牙白的交领长衫,墨丝垂腰,除了发间一根琉璃红梅簪,竟别无饰物,好看是好看,但是雅得太素了。
阮萍一进门,几乎所有的人都皱起了眉头,包括今日的寿星和榻上被众人围坐的老太太。
阮莹看着阮萍,面带轻蔑。三个月前回来的时候又是摔茶碗,又是说要掏湖,搅得她以为阮萍真的变了性子。看来不过是她瞎操心了。
--瞧她穿成这幅德行,也不知道要恶心谁。
阮莹心里想着,有意无意地朝阮莲看了去。
阮莲只看了阮萍一眼,便别过头去。她如今已经是轩辕奎的未婚妻,阮萍显然已经对她构不成威胁。而且,阮萍十五岁生辰那日,便是她与轩辕奎成婚之日。
她要让所有人都因为来参加她和轩辕奎的婚礼而无人顾及阮萍的及笄礼!
大丰朝十五岁举办及笄大礼的传统还真是妙极了!
众人只眼睛看着并不发话,谁知于氏竟是个憋不住话的人,念头到时,嘴巴也就受不住了。
“死丫头穿得这么素,敢情奔丧呢?”
听见这话,屋里的人齐齐变了脸色。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阮权本来就不好看的脸此刻更是青得万分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