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沉寂,酒席间安静得听得见阮萍咯嘣咯嘣瓜子的声音。后者后知后觉地将瓜子放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默默坐好。
轮椅之声响起,吕鉴峰一袭白衣翩然如玉,逆着天光从角落里缓缓行来。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吕鉴峰抬头看定赤金龙椅上的皇帝,眼神却平静如水。
盼了多年,终于盼到这一天,可为何,却并不似想象中那般激动。父子相认的涕泪,显然并不适用在今天。
轩辕奎冷冷地注视那方轮椅缓缓前行,搅动天光如仙如谪,眼底却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轻蔑。这般柔弱的身躯,读两卷书,做两首诗或可,太子之位?休想。
轩辕皇帝的目光随着轮椅前进推移着,这个十几年都被以为死了的孩子,如今,就在眼前了。
阮萍小心翼翼地磕着瓜子,将轩辕皇帝眼底的平静收入眼底。
“他们说,你便是昭儿。”轩辕皇帝看定吕鉴峰,忽然问道。
昭,大皇子的名讳。
吕鉴峰气定神闲地坐定,羽扇依旧在他右手上。樱唇开合:“我便是昭儿。”然而左手起时,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枚没有玉的翠色络子,打得十分精致的同心穗,空着的地方恰容得下一枚鹌鹑蛋。
萧妃简直要跳起来!这不是那女人的……当初轩辕皇帝赐给昭文皇后点沧玉,昭文皇后连夜打了个络子,就是这个样式。如此,若再证明不了那玉的真假,那便是自欺欺人了。
可……可就算玉是真的,这人,也不可以是真的!萧妃一急,说出了令她自己后来都后悔的蠢话:“皇上,时隔这么多年,他究竟是不是大皇子,谁说得准呢!这乌石国四王子定是不知哪里得了这东西,随便拉了人来便说是大皇子了!”
“这么说当年大皇子并没有死,萧皇贵妃,微臣还请您还昭文皇后一个公道!”一记响亮的接话,一直在犹豫究竟出不出牌的阮权终于站了出来,几乎痛心疾首地一跪,便是到底。
“我……”萧妃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一急到底说出了什么话来,憋了满头冷汗忙去看轩辕皇帝要解释,“皇上,当年昭文皇后确实生的是死胎啊,皇上您都亲眼看见那东西了,如今阮相同乌石国四王子不知安了什么心思,竟随便揪出一个人来冒充大皇子,臣妾也不知道阮相同乌石国四王子这究竟要做什么啊皇上……”
萧妃从位子上下来,索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跪到了皇帝脚边,这一通话说得金銮殿上空仿佛天雷滚滚。众臣心中惴惴,总预感着今日之事,恐怕要变天呐。
阮萍皱眉。萧妃的反应不能不说很快,大丰丞相勾结外国王子,这勾结之罪等同叛国。这个帽子扣得,萧妃是爽了,阮家这边可熬不住--换大丰任何一个朝臣都扛不住。
阮萍也开始有了一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
可她总觉得,事情远没有现在这般简单。奇怪的是,轩辕皇帝除了见到点沧玉的那一刻稍稍出现点表情波动,一直都很平静。
这真的太奇怪了,就好像,他根本就不想提当年那个旧案一样。
“萧贵妃,此番大皇子在此,点沧玉在此,难道萧妃你还要隐瞒下去吗?”阮权几乎义愤填膺地质问,“当年昭文皇后究竟是怎么死的,大皇子如何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你难道想永远都掩盖过去吗?”
“阮相,你究竟想要本宫说什么?昭文皇后当年产下死胎,母子双亡,这都是皇上亲眼所见,你难道怀疑皇上?”萧妃抹了把本就没怎么有的涕泪,渐渐占了嘴皮子的上风。
阮权一声冷笑:“萧妃,您莫再乱扣帽子,微臣消受不起。圣上英明,可却有人蒙蔽圣听,不仅害死了昭文皇后和大皇子,还让一个假的皇子冒充太子那么多年!”
阮权此话一出,顿时如惊雷炸响金銮殿。什么叫假的太子?皇家,夺嫡之事时有发生,若说萧妃果真害死了先皇后,可胜者为王,轩辕奎如今手腕如此强硬,眼看轩辕皇帝病体命不久矣,谁又能将轩辕奎怎么样?若吕鉴峰此刻是个健全人还好说,偏偏是个没腿的,谁愿意辅佐一个没腿的人做皇帝?
可若轩辕奎是个假太子,这事情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皇家血脉,那可是关乎一个国家存亡的。
这回连轩辕奎都坐不住了,一双冷眼狠狠盯住阮权:“阮相说话可要有证据,饭可以乱吃,可话不能乱说。”
轩辕奎摩挲着拇指上泛着冷光的玉绿扳指,阮权这老匹夫今日是疯狗乱咬人了么。
一时间金銮殿上的紧张气氛再上不知几层。满席满殿的喜字,如今看起来竟如血般泛着杀气。
“很不巧地,这个所谓的证据似乎又是我这里有,”左俐隽似乎还嫌现场的气氛不够乱,这时候忽然又冒出来,对着轩辕皇帝不怕死地深深一鞠躬,“不好意思贵国皇帝,在贵国待了这么长时间,主要是父王派我来找二王兄的。父王曾经告诉本王,说是十多年前父王有幸曾到大丰,大丰甚是款待。那一次游历大丰,父王曾结识一名大丰女子,回到乌石才知道那位女子怀了父王的孩子。只是等父王再来寻时,那女子却再找不着了,再后来……皇帝陛下,您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么……”
轩辕黄帝忽然狠狠地咳了起来。久病以来本欲好转的身体在这些人轮番的闹腾下终于绷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