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将王贡精卒三千,出武陵江,诱五溪夷,以舟师断官运,径向武昌。侃使郑攀及伏波将军陶延夜趣巴陵,潜师掩其不备,大破之,斩千余级,降万余口。贡遁还湘城。贼中离阻,杜弢遂疑张奕而杀之,众情益惧,降者滋多。王贡复挑战,侃遥谓之曰:“杜弢为益州吏,盗用库钱,父死不奔丧。卿本佳人,何为随之也?天下宁有白头贼乎!”贡初横脚马上,侃言讫,贡敛容下脚,辞色甚顺。
侃知其可动,复令谕之,截发为信,贡遂来降。而韬败走。进克长沙,获其将毛宝、高宝、梁堪而还。
王敦深忌侃功。将还江陵,欲诣敦别,皇甫方回及朱伺等谏,以为不可。侃不从。敦果留侃不遣,左转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以王广为荆州。侃之佐吏将士诣敦请留侃。敦怒,不许。侃将郑攀、苏温、马俊等不欲南行,遂西迎杜曾以距暠。敦意攀承侃风旨,被甲持矛,将杀侃,出而复回者数四。侃正色曰:“使君之雄断,当裁天下,何此不决乎!”因起如厕。谘议参军梅陶、长史陈颁言于敦曰:“周访与侃亲姻,如左右手,安有断人左手而右手不应者乎!”敦意遂解,于是设盛馔以饯之。侃便夜发。敦引其子瞻参军。侃既达豫章,见周访,流涕曰:“非卿外援,我殆不免!”侃因进至始兴。
先是,广州人背刺史郭讷,迎长沙人王机为刺史。机复遣使诣王敦,乞为交州。敦从之,而机未发。会杜弘据临贺,因机乞降,劝弘取广州,弘遂与温邵及交州秀才刘沈俱谋反。或劝侃且住始兴,观察形势。侃不听,直至广州。弘遣使伪降。侃知其诈,先于封口起发石车。俄而弘率轻兵而至,知侃有备,乃退。侃追击破之,执刘沈于小桂。又遣部将许高讨机,斩之,传首京都。诸将皆请乘胜击温邵,侃笑曰:“吾威名已著,何事遣兵,但一函纸自足耳。”于是下书谕之。
邵惧而走,追获于始兴。以功封柴桑侯,食邑四千户。
侃在州无事,辄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其励志勤力,皆此类也。
太兴初,进号平南将军,寻加都督交州军事。及王敦举兵反,诏侃以本官领江州刺史,寻转都督、湘州刺史。敦得志,上侃复本职,加散骑常侍。时交州刺史王谅为贼梁硕所陷,侃遣将高宝进击平之。以侃领交州刺史。录前后功,封次子夏为都亭侯,进号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及王敦平,迁都督荆、雍、益、梁州诸军事,领护南蛮校尉、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余如故。楚郢士女莫不相庆。
侃性聪敏,勤于吏职,恭而近礼,爱好人伦。终日敛膝危坐,阃外多事,千绪万端,罔有遗漏。远近书疏,莫不手答,笔翰如流,未尝壅滞。引接疏远,门无停客。常语人曰:“大禹圣者,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逸游荒醉,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诸参佐或以谈戏废事者,乃命取其酒器、蒱博之具,悉投之于江,吏将则加鞭扑,曰:“樗蒱者,牧猪奴戏耳!《老》《庄》浮华,非先王之法言,不可行也。君子当正其衣冠,摄其威仪,何有乱头养望自谓宏达邪!”有奉馈者,皆问其所由。若力作所致,虽微必喜,慰赐参倍;若非理得之,则切厉诃辱,还其所馈。尝出游,见人持一把未熟稻,侃问:“用此何为?”人云:“行道所见,聊取之耳。”侃大怒曰:“汝既不田,而戏贼人稻!”执而鞭之。是以百姓勤于农殖,家给人足。时造船,木屑及竹头悉令举掌之,咸不解所以。后正会,积雪始晴,听事前余雪犹湿,于是以屑布地。及桓温伐蜀,又以侃所贮竹头作丁装船。其综理微密,皆此类也。
暨苏峻作逆,京都不守,侃子瞻为贼所害,平南将军温峤要侃同赴朝廷。初,明帝崩,侃不在顾命之列,深以为恨,答峤曰:“吾疆场外将,不敢越局。”峤固请之,因推为盟主。侃乃遣督护龚登率众赴峤,而又追回。峤以峻杀其子,重遣书以激怒之。侃妻龚氏亦固劝自行。于是便戎服登舟,星言兼迈,瞻丧至不临。
五月,与温峤、庾亮等俱会石头。诸军即欲决战,侃以贼盛,不可争锋,当以岁月智计擒之。累战无功,诸将请于查浦筑垒。监军部将李根建议,请立白石垒。
侃不从,曰:“若垒不成,卿当坐之。”根曰:“查浦地下,又在水南,唯白石峻极险固,可容数千人,贼来攻不便,灭贼之术也。”侃笑曰:“卿良将也。”乃从根谋,夜修晓讫。贼见垒大惊。贼攻大业垒,侃将救之,长史殷羡曰:“若遣救大业,步战不如峻,则大事去矣。但当急攻石头,峻必救之,而大业自解。”侃又从羡言。峻果弃大业而救石头。诸军与峻战陈陵东,侃督护竟陵太守李阳部将彭世斩峻于阵,贼众大溃。峻弟逸复聚众。侃与诸军斩逸于石头。
初,庾亮少有高名,以明穆皇后之兄受顾命之重,苏峻之祸,职亮是由。及石头平,惧侃致讨,亮用温峤谋,诣侃拜谢。侃遽止之,曰:“庾元规乃拜陶士行邪!”王导入石头城,令取故节,侃笑曰:“苏武节似不如是!”导有惭色,使人屏之。侃旋江陵,寻以为侍中、太尉,加羽葆鼓吹,改封长沙郡公,邑三千户,赐绢八千匹,加都督交、广、宁七州军事。以江陵偏远,移镇巴陵。遣谘议参军张诞讨五溪夷,降之。
属后将军郭默矫诏袭杀平南将军刘胤,辄领江州。侃闻之曰:“此必诈也。”遣将军宋夏、陈修率兵据湓口,侃以大军继进。默遣使送妓婢绢百匹,写中诏呈侃。参佐多谏曰:“默不被诏,岂敢为此事。若进军,宜待诏报。”侃厉色曰:“国家年小,不出胸怀。且刘胤为朝廷所礼,虽方任非才,何缘猥加极刑!郭默虓勇,所在暴掠,以大难新除,威网宽简,欲因隙会骋其从横耳。”发使上表讨默。与王导书曰:“郭默杀方州,即用为方州;害宰相,便为宰相乎?”导答曰:“默居上流之势,加有船舰成资,故苞含隐忍,使其有地。一月潜严,足下军到,是以得风发相赴,岂非遵养时晦以定大事者邪!”侃省书笑曰:“是乃遵养时贼也。”侃既至,默将宗侯缚默父子五人及默将张丑诣侃降,侃斩默等。默在中原,数与石勒等战,贼畏其勇,闻侃讨之,兵不血刃而擒也,益畏侃。苏峻将冯铁杀侃子,奔于石勒,勒以为戍将。侃告勒以故,勒召而杀之。诏侃都督江州,领刺史,增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掾属十二人。侃旋于巴陵,因移镇武昌。侃命张夔子隐为参军,范达子珧为湘东太守,辟刘弘曾孙安为掾属,表论梅陶,凡微时所荷,一餐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