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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世弟兄西门解围

且说骆宏勋对任正千道:“见围不解,无以见花老。”任正千道:“正是。余千,再去说我二人说,你家爷不调戏人家女子,人家也未必敢坏折家伙,打坏你的人口。他且是外路人,不过是江湖上玩把戏的,你家王大爷乃堂堂吏部公子,抬抬手就让他过了。看我二人之面,叫他们回去罢。”余千又至王能前,将任、骆二位大爷之言告说一遍。王能笑道:“余大叔错了。我乃上命差遣,概不由己。即任、骆二位公子解围,须先与家爷说过,家爷着人来一呼即回。余大叔,你说是与不是?”余千闻言说得有理,只得回来对任大爷说道:“小的方才将大爷之言告诉他,他说奉主差遣,不得自,即二位爷解围,务必预先与王伦说过,待王伦有人来呼唤他们,才可转回,不然不能遵命。”任正千听说大怒:“谅我就不能与王伦讲话?”又向骆宏勋说道:“世弟请下马来。此地离王伦家不远,我与你同去走走。”骆宏勋连忙跳下马,将三匹马的缰绳俱交与王伦说话。倘若有人硬要过去出城的,你与我打这畜生!”吩咐已毕,任正千、骆宏勋大踏步往王伦家去了。余千即将三匹马牵在当中站立,大叫道:“我家爷同任大爷已到王府解围,命我挡住,倘有硬过去,叫我先打。我也是上命差遣,概不由己。”即撩拳磨掌,怒目而立。

且说王伦家人连教习倒有百十个人,那一个不晓得余千厉害,俱面面相视,无一个敢过去。王能看其光景是不能出城的了,即着两个会小路的连忙回府,将此情由禀知大爷。这王伦两个家人闻得此言,不敢行慢,一则路熟,二则连走带跑,所以任、骆未到,二人早已跑进府去。见了王伦、贺世赖正在书房里商议写帖送县,观两个家人跑得喘吁吁进来。王伦问道:“回来得快呀,毋许伤他的性命嗳!”二人禀道:“小的们还未出城哩!”王伦道:“因何不出城?”二人将遇见任正千、骆宏勋,“叫我们回来,小的奉主人之命,不能由己,他就大怒,叫余千牵马拦门立着,不许一人出城,任正千同骆宏勋二人来面见大爷讲话,小的们从小路抄进,赶来先禀大爷得知。”王伦大怒道:“这两个匹夫,真真岂有此理!前在桃花坞硬夺把戏,今日又仗势解围,何欺我太甚!我只不允,看你有何法?”贺世赖在旁说道:“据门下看来,人情不如早做的好。”王伦道:“我不允情,他能砍我头去不成?”贺世赖道:“大爷允情,我们的人自然回来;即大爷不允情,我们的人也要回来的。他令余千拦住城门,那个再敢过去?”又向王伦耳边低低说道:“大爷不必自恼,喜事临门,还不晓得?”王伦道:“今日遇见两个凶神,反说我喜事临门,是何言也?”贺世赖又在王伦耳边低低说道:“舍妹之事,此有机也。”王伦亦低低问道:“怎么此其机也?”贺世赖道:“任正千亦是有名财主,不可以财帛动之;他英雄盖世,又不可以势力压之。大爷与他又无来往,貌咫尺而实天渊也。据门下愚见,待任正千、骆宏勋到府,恭恭敬敬迎他们进来,摆酒相待。今日既饮了大爷酒席,明日少不得摆酒相酬,你来我往,彼此走动,门下好于中做事。不然,想与舍妹会面,较登天之难也。”王伦闻言,改怒作喜,称赞道:“人说老贺极有机智,今果然也。”

正议论间,门上人禀道:“任、骆二位爷在门口,请大爷说话。”王伦即整衣出门相迎,打躬说道:“二位光降,寒门有幸,请进内厅奉茶。”任、骆二人还礼。任正千道:“适在西门相遇尊府人众,问其情由,知道与山东花老斗气。在下念他是个异乡之人,且不过是江湖上玩把戏的,足下乃堂堂公子,岂可与他争较?今大胆前来,奉恳恕他无知,允与不允,速速示下,在下就此告别。”王伦大笑道:“就有天来大事,二位仁兄驾到,也无有不允之理。况此些须小事,岂有违命者乎?但亦未有在大门之外谈话之理乎?即一一如命,二兄骤然回舆,知者说二兄有事,无从留饮,不知者道弟不肯款留,殊慢桑梓,弟岂肯负此不贤之名。

还是请进,稍留一刻,敬一杯茶为是。”任、骆见王伦之言,种种说得有理,说道:“只是无意到府,不好轻造,又蒙见爱,稍坐何妨。”任、骆先行,王伦就吩咐门上人道:“速着一人到西门大街,将众人叫回,就说蒙任、骆二位爷讲情,我不与他那老儿较量了,只是便宜这个老物件。”说罢,邀了任、骆二人走到二门。

贺世赖连忙迎出。任正千道:“你也在这里了么?”贺世赖道:“正是。”到厅上重新见礼,分宾主而坐,家人献茶。茶罢之后,王伦向任正千道:“兄与弟乃系桑梓,慕名已久,每欲瞻仰,未得其便。今蒙光临,幸甚,幸甚!”任正千道:“弟每有心,不独兄如是也。”

王伦又问骆宏勋说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任正千道:“此乃游击将军骆老爷的公子,字宏勋,在下之世弟也。”王伦道:“如此说来,乃是骆兄了。失敬,失敬!”贺世赖与骆宏勋素日是认得的,不过叙些久阔的言语。彼此问答一回,任、骆起身相别。王伦大笑道:“岂有此理!二兄光降寒舍,匆匆即别,谅弟不能作杯水酒之主么?”任、骆二人应道:“非也。我实有他事,待等稍闲,再来造府领教。”王伦道:“二兄既有要事,先就不该来了。”即吩咐家人摆酒。任正千、骆宏勋看王伦举止言词入情入理,不失为好人;又见他留意诚切,任正千向宏勋说道:“你看王伦如此谆谆,少不得要领三杯了。就是明日出城,也不为晚。”于是任大爷首坐,骆大爷二坐,贺世赖三坐,王伦主坐,递杯侍盏。

饮不多时,王伦又道:“我有一言奉告二兄,不知允否?”任、骆二人答道:“有话请教何妨。”王伦道:“昔日刘、关、张一旦相会,即有聚义,结成生死之交。我辈虽不敢比古人之风,但今日之会,亦不期之会,真乃幸会也。弟素与神交,今欲效古人结拜生死之义,不知二兄意下何如?”任、骆二人道:“我们今日一会,以为相好,何必结拜?王伦道:“虽如此说,但人各有心,谁能保其始终不变心耳。明之于神,方无异心。即吩咐家人速备香烛纸马。任、骆二位推之不过,只得应允。又取金简一个,烦贺世赖写录盟书。盟书略曰:朝廷有法律,乡党有议约。法律特颁天下,议约严束一方。窃同昔者管、鲍之谊,美传列国;桃园之让,芳满汉廷,后世之人,孰不仰慕而欲效之。今吾辈四人,虽不敢居之以今比古,而情投意合,有不啻古人之志焉。但人各有心,谁保其始终不二,以为人欺而神可昧也。敬备香花宝锭,以献秉心于神圣台前。自盟以后,人虽四体,心各一心,而合一姓,虽异姓而胜于其父母之同胞,患难相扶,富贵同享,倘生异心,天必鉴之。神其有灵,来格来歆。尚飨!

任正千、王伦、贺世赖、骆宏勋均列生辰大唐年月日时具不多一时,将议约写完。

家人早已将香烛元宝备办妥当,四人齐齐跪下,贺世赖把盟书朗诵一遍,焚了香烛元宝,礼拜已毕,站起身来,兄弟们重新见礼。

王伦命家人重整席面,四人又复入坐。此时坐位不是先前坐位了,任正千仍是首坐,论次序二坐该是王伦的了,因是酒席是他的,王伦不肯坐,让与贺世赖坐了,骆宏勋是三坐,王伦是主席。酒过三巡,肴动几味,任正千道:“今日厚扰王贤弟,明日愚兄那边准备菲酌,候诸位一坐。”骆宏勋道:“后日小弟备来。”贺世赖道:“外后日我备来。”王伦笑道:“贺贤弟又撑虚架子了。莫怪愚兄直言,你要备东,手中那里有钱钞哩?若一人一日,这是那萍水之交,你应我酬,算得甚么知己。”向任正千说道:“大哥,小弟有一言不知说的是与不是?骆贤弟在此,不过是客居,他要作东,也是不便。据小弟说来,骆贤弟大哥处暂居,贺世赖贤弟弟处长住,总不要他二人作东。今日在小弟处谈谈,明日就往大哥府上聚会,后日还在小弟处。不是小弟夸口,就是吃三年五载,大哥同小弟也还备办得起。”任正千闻说,大喜道:“这才算得知心之语。就依贤弟之言,实为有理,妥当之极。”又道:“王贤弟,莫怪愚兄直言,素日闻人相传,贤弟为人奸险刻薄,据今日看其行事,闻其言语,皆合人情物理。常言道:‘耳闻尽是假,面见方为真。’此言真不诬也!”王伦道:“大哥,还有两句俗语说得好:‘含冤且不辨,终久见人心。’”四人哈哈大笑,即开怀畅饮,毫不猜忌。

且说那余千拉马拦门而立,见王府众人不多一时尽都回去,知道是任、骆二位爷讲了人情,王伦遣人唤回。又等了半刻,也不见二位爷回来,心中焦躁,扯着马也奔王家而来。来到王伦门首,王府之人素昔皆认得,一见余千扯马而来,说道:“余大叔来了。”连忙代他牵马,送在棚内喂养;将余千邀进门房,摆酒款待,言及任、骆二位爷并家大爷同贺世赖相公结拜一事,正在厅中会饮。余千闻言,心中说道:“二位爷好无分晓,闻得王伦人面兽心,贺世赖见利忘义,怎么与他结拜起来?”却不好对王府人说出,只应道“甚好”二字。

且讲客厅以上饮了多时,任、骆告辞,王伦也不深劝,吩咐上饭。用毕之后,天已将晚,告辞。任正千道:“明日愚兄处备办菲酌,屈驾同贺贤弟走走,亦要早些。还是遣人奉请,还是不待请而自往?”王伦道:“大哥说那里话,叫人来请,又是客套了。小弟明早同贺贤弟造府便了,有何多说。”任正千说说谈谈,天已向暮。任、骆起身告辞,王伦也不深留,送至大门以外,余千早已扯马伺候,一拱而别,上马竟自去了。

任、骆至家,二人谈论:“王伦举动言谈,不失为好人,怎么人说他奸险之极,正是人言可畏。只是我们去拜花老,不料被他缠扰,但不知花老仍在此地否?倘今日起身走了,我们明日再去拜他空走了。”乘天尚早,吩咐余千备马快出城,至马家店里访察花老信息,速来回话。余千闻命,即上马而去。不多一时,回来禀道:“小的方才到西门马家店问及花老,店主人回说今日早饭后,已经起身回山东去了。”任、骆甚是懊悔,这且不言。

再言王伦送任、骆二人之后,回至书房,王伦道:“今日之事,多亏老贺维持,与令妹会面之后,再加厚谢,一齐维持罢了。”贺世赖道:“事不宜迟,久则生变。趁明日往他家吃酒,就便行事。门下想任正千好饮,且粗而无细,倒不在意。惟骆宏勋虽亦好饮,但为人精细,甚是碍眼,怎得将他瞒过才好。”王伦道:“你既有智谋,何不代我设法?”贺世赖沉吟一会,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有,有,有!”只因这一思,能使:张家妻为李家妇,富家子作贫家郎。

毕竟不知贺世赖设出甚么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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