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曰:古人虽胎教与保傅之教,犹胜今日乡党、庠序之教。古人自幼学,耳目游处,所见皆善。至长而不见异物,故易以成就。今日自少所见皆不善,才能言,便习秽恶,日日稍铄,更有甚天理?
古之人自能食、能言而教之。是故大学之法,以预为先。盖人之幼也,智愚未有所主,则当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盈耳充腹,久自安息,若固有之者。日复一日,虽有谗说摇惑,不能入也。若为之不预,及乎稍长,意虑偏好生于内,众口辩言铄于外,欲其纯全,不可得已。
人多以子弟轻俊为可喜,不知其可忧也。有轻俊之质者,必教以通经学,使近本,而不以文辞之末习,则所以矫其偏质而复其德性也。
勿谓小儿无记性,所历事皆能不忘。故善养子者,当其婴孩,鞠之使得所养,全其和气,乃至长而性灵。教之,示以好恶有常。如养犬者,不欲其升堂,则时其升堂而扑之。若既扑其升堂,又复食之于堂,则使孰从?虽日挞而求其不升,不可得也。养异类且尔,况人乎?
朱子曰:古者初年入小学,只是教之以事,如礼、乐、射、御、书、数及孝弟忠信之事。自十六七入大学,然后教之以礼,如致知格物及所以为忠信孝弟者。
古人小学,养得小儿子诚敬,善端发见了。然而大学等事,小儿子不会推将去,所以又入大学教之。
古人都从小学时学了,所以大来都不费力。如礼、乐、射、御、书、数大纲都学了。及至长大,便止理会穷理致知工夫。而今自小已失,补填实难。但须庄敬诚实,立其基本,逐事逐物,理会道理。待此通透,意诚心正了,旋旋去理会礼、乐、射、御、书、数。今则无所用乎御,如礼、乐、射、书、数,也是合当理会的。但不光就切身处,理会得道理,便教考究得些礼文制度,又干自家身已甚事?
古人小学教之以事,便自养得他心,不知不觉自好了。到得渐长渐更历,通达事物,将无所不能。今人既无本领,只去理会许多闲汩董,百方措置思索,反以害心。
刘元城有言:“子弟宁可终岁不读书,不可一日近小人。”此言极有味。
陆子寿言:古者教小子弟,自能言、能食即有教,以至洒扫应对之类,皆有所习。故长大则易语。今人自小即教做对,稍大即教做虚诞之文,皆坏其性质。
《弟子职》:“所受是极。”云受业去后,须穷究道理到尽处也。“毋骄恃力。”如恃气力欲胡乱打人之类。盖自小便教之以德,教之以尚德不尚力之事。
东莱吕氏曰:教小儿当以正,不可便使之情窦日开。
教小儿先教以恭谨,不轻忽、不躐等,读书乃余事。今日之有资质者,父兄便教以科举之文,不容不躐等。皆因父兄无识见,至有以得一第便为成材者。
鲁斋许氏曰:《小学》内明父子之亲。言凡为人子、为人妇,幼男与未嫁女子,皆当尽爱尽敬,不敢自专。事亲之道也。
凡人幼小时,不引得正,后便难了。如字画端楷之类是也。
先生教小学生,凡读书倦时,则令习拜跪、揖让、应对、进退之节。或投壶习射,负者罚读书若干遍。每说书,不务多。唯肯款周折若未甚领解,则引证投譬,必使通晓而后已。
又常问此章书义,若推之自身,今日之事有可用否。大凡欲其实践,不贵徒说也。
先生又以用人与教人不同:用人当用其所长,教人当于其所短。故其教人,恩同父子,义若君臣。因其所明,开其所蔽,而纳诸善。时其动息而张弛之,慎其萌孽而防范之。日渐月渍,不自知其变也;日新月盛,不自知其化也。是以凡为子弟者,皆能自立为世用矣。
林致之曰:今之教读,可方古闾胥族师之任,其有关于人才风化者不为不大。切须以身率人,正心术、修孝弟、重廉耻、崇礼节、整威仪,以立教人之本。守教法、正学业、分句读、明训解、考功课,以尽教人之事。凡日用间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之道,心术、威仪、衣服、饮食之事,俱依《小学》明伦敬身所言,及《童蒙须知》、《白鹿洞教条》、《吕东莱规约》、《程董学则》、刘敬堂、真西山《斋规》。其考德等事则依胡敬斋先生《续白鹿洞学规》。务要切实体贴,就其身以开导之;即事论事,迎其机以点出之;时其动息而张弛之;慎其萌蘖而防范之。凡君子、小人善恶,义利、轻重之辨,莫不反复晓告,恳切开谕,以发其心志而责之以必为。荣耀之、愧耻之,使之欢欣鼓舞,日趋于善。而本然良心得以保全,而不至于破坏。是今日救时第一义也。否则蒙养既失,习成难转,虽记得甚多,讲得其精,作得甚妙,只是工纸上之谈,而实于其身,曾不得几字受用。甚则任气徇欲,饰非文奸,败常乱俗,以古道为迂。以执礼为固,以廉耻为矫激。是正古人所谓侮圣言、不识字者也,岂得谓之读书哉!凡为师者,当以风俗为念,毋安常袭故,以误后学。
尝闻诸先辈云,人生至乐莫如读书,至要莫如教子。夫世人们以终日百计营营者,不过为子孙计耳。不知子孙果贤耶,固不用尔之营营;果不贤耶,则尔之终日营营者,适所以益其过而纵其欲,鲜有不覆败者也。故爱子者莫要于能教;教子者莫贵乎以正。爱而不教者,固不得谓之爱。教不以正者,抑岂得谓之教乎?何以言之?人家之所以兴替者,在礼义之有无,子孙之贤否何如耳。假如子孙果贤而礼义果明耶,则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听,和气满堂,何富贵如之?况如此之家,天助人顺,鬼神阴骘,未有不兴且大者乎!苟子孙不贤而礼义不明耶,子忤其父,弟傲其兄,妻逆其夫。相残相贼,戚然不得以一日宁。虽有富贵,亦安得而享诸?况如此之家,神人共愤,覆载不容,又未有不衰且替者乎!胡尔为父兄者念不及此?知爱子而不知所以爱,知遗其子以财,而不知遗其子以德。间有知延师者,亦不过举业是工。又有以举业利迟,唯记诵对偶是言。吏家行移,不正杂书是习。其如礼义则视为无用长物,未尝一置之唇齿。如此者,虽曰教之,实所以害之。其得谓之教乎?夫人之立身立家,可恃可传以永久者,唯在乎礼义。而纷纷势利,如烟花过眼,须臾变天,亦岂是传家久远物耶?况有礼义,则虽贫贱,人亦敬仰之。无礼义,则虽富贵,人亦鄙贱之。历观古昔以来,多少身都将相而遗臭万年;穷居山谷而流芳百世者,唯是故尔!尔父兄若识破此意,则所以教子弟者,当使之觌德,不当使之觌利。当使之以耕读勤俭处家,不当使之出入官府,欺公弄法,以侥幸富盈之图。教之既正,养之既久,根基既已深厚,其资质之高者,德器成就,自足以佐邦国而光门户;其下者亦足以守法循理,保业宜家,不至于颠覆破败之虞也。故曰:老而不教,是为家之不祥。而中养不中,才养不才,贤父兄所以为可乐也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