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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华阳上官融撰

婺州郡署旧传凶怪,后堂尤甚。累年已来,但泥封窗户,虽白昼亦无人敢至。每二千石到者,先诣焚香,然后礼上,率为常 。景德中,太常博士赵沂出典是郡,素闻其事。下车之明日,命撤去泥封,豁其窗户。将吏辈惊愕,以为开之必见异物。及启扉,一无所有,惟粪壤而已。沂曰:「倘使凶怪,讵肯白昼而出,且久扄之室,亦宜预防。」遂令扫除。还选劲卒三十人,各持长鎗,分坐堂中,沿及户外,严约曰:「惟侧聆其间,稍有动处,便起向空交刺焉。」俄顷,相继而堕。伫伺移时,更无飞者,亟白燃烛席帽 ,余者似扇,朱目雪爪,尤可怖畏,悉中锋刃而毙矣。沂令洁置厅事,黎明召僚吏以观之,无不叹咤。自兹郡署凶怪亦绝。噫!造化之含育至大,奇形异类,世自有之。《神异经》注蝙蝠三百岁化形为人飞,诚有之也。

光禄寺丞刘泳,少游洛下。尝谓予曰 :昔天津桥南有一第,人称史公公宅,亦传凶怪,闭而不居,将三十年。水竹台榭、花木亭馆,靡不备具。每春时,游人多率其徒,挈酒殽携管弦以就赏,实洛下之胜槩也。端拱中,有酒徒朱生者,使气凌人。一日,少年辈邀置于席,乃曰:「兹宅凶怪,公素知之,我等愿献一醉,可能宵乎?」生曰:「是吾心也,夫人之所畏者死,吾死且无畏,况凶宅乎?」少年以为然。遂扫除,堂前设一塌而去。生酣寝其上。时方首夏,竹树阴薄,风声月色,萧然满轩。忽见两厢阁子内门次第而开,各有小丫鬟携灯檠而岀 ,置于阶际,抽身却入。未久,有数妇人盛餙分坐于灯下纫缝焉。生凝睇讶之。俄顷,后堂门一时大启,床帷器用,倏忽皆至,然后烛引二妇人,靘妆袨服,执球杖前驱而出,傅语呼云:「令公至」。见生,不觉惊,又言「且住」。中有一人峩帽戎妆,据胡床而坐,连叱妇人辈曰:「此必盗也,舁弃他所。」回顾间至榻前,身已在空中,被掷于堂西竹林中,体为枯枿所伤流血焉。生愤怒而起,径至中堂,戟手大诟曰:「尔生前盗名位,佞媚于时,殁后盗人居室,烦扰于世,反以吾为盗,不自愧乎?」于是举枕而击之,正中其肩,惊惶而散,俄失所在 。时初五更,少年辈持火炬突门而入,讶生之无恙,竞询其由,生具以实对,及示为枯枿所伤,众方服其胆勇焉。兹宅厥后终无人敢居。淳化四年为洛水所漂,但存故基耳。

邓州廉察长城钱公若水,本洛下右族。未第时,妇翁殿中丞郑处升守官大名,公往省焉。既入境,道逢故人庞登。登亦有河朔之游,相见甚欢。公先令僮仆驱辎重行,与登居后联骑。方语笑间,公所乘马忽双蹄踣地而毙,公望僮仆已远,别无乘可代,又艰于徒行,莫能为计。正相顾嗟呀,俄有一人,衣短夹衣,若王侯家纪纲仆,询以马毙之由,及所诣。告之。笑曰:「岐程不远,不足为虑。」遽探怀中刃,当胁剌之,举尾再三呵叱,马振奋如旧 。更掖公上马,仍戒公促行,今日须达大名。公执鞭揖谢,马行如旧,遂不见此人,惟各骇惧,而靡知其怪。但如其言,耸辔而进,至暮到大名,处升才离鞭下,复有弊帷之事,亦异矣。

麟府州在黄河西 ,古云中之地。与蕃汉杂居 ,黄茆土山,高下相属,极目四顾,无十步平坦。廨舍庙宇,覆之以瓦,民居用土,止若棚焉,架险就平,重复不定 。上引瓦为沟,虽大澍亦不浸润。其梁柱榱题,颇甚华丽,在下者方能细窥。城邑之外,穹庐窟室而已。人性顽悍,不循理法,事公惟吏,稍识去就,降兹而下,莫我知也。俗重死轻生 ,侮法忘义 。凡育女稍长,靡有媒妁,暗有期会,家不之问。情之至者,必相挈奔逸于山岩掩映之处 ,并首而卧,绳带置头,各悉力紧之 ,倐忽双毙。二族方率亲属寻焉,见而不哭,谓男女之乐何足悲悼。用缯彩都包其身,外裹之以毡,椎牛设祭,乃条其革,密加纒束 。然后择峻岭架木,高丈余,呼为女棚。迁尸于上,云于飞升天也。二族于其下击鼓饮酒,数日而散 。予大中祥符七年随侍至彼 ,闻他人多言 ,都不之信 。是时王师折惟中 ,出巡边徼 ,拉余偕往。遂深入不毛,往往见女棚置于岭上 ,而新者毡角宛然,异俗如此,且低帏昵爱又如此 。呜呼!州境去京不及二千里,而风俗差殊 ,可骇耳目。则邕州溪洞,戎泸之蛮蜑,前达名公书其怪,以此思彼,真为实录 。

咸平中,家尊任兰台佐着,出宰建之浦城县。到官周岁,忽有一道士司徒珝具笔札,遒婉焕然可爱。家尊素恶人诡谲,不甚在意。复值有同僚之会,一啜后令兄长延于书室。珝有怏怏之色,及见兄长幼齿,愈失所望。既坐乃曰:「某昨自汀剑经由贵邑,为阍吏所报,须至款关。然则奔走尘埃,且非投丐者。适殊不蒙见礼,深增惭怍。」乃索酒,独泛五瓯,自引声高歌,拂袖而舞。遂以手伸其两耳,顷刻长数寸,交于颏上,放之仍旧。复令左右伸之,俄长尺余,亦不言止,人惧而舍之,观者悉异焉。更无语,为求乳香数块置冠中,长揖而去。潜令人随之,云出西门,虽奔马莫及也。

旧说马嵬店妪收得杨妃袜一只,秘为奇玩。人欲观者,但赂百钱得一纵目,故店妪致富,此其好色不好德者也。今咸阳元氏财雄陕右,家有一古合,其大如缶,外砌之以杂宝,内托之以上金,旁有微缺,制作特妙。传云开元宫中物,太真贮首饰者也。世事悠远,莫能详悉。尹京兆者下车之后,多假以传玩,留不信宿,返却持去。虽与马嵬之韈轻重不侔,而夸人之心归乎一揆。夫物之奇者,赏其古则古矣,若谓今之所无则誷 。

王校理质言:祠部苏员外耆,名德之裔,好古博雅。有宝装带十余条,云是陈后主所服者,及唐相小许公告身数纸,真希世物也。予侍家尊到回中,回中旧称巨镇。民间尚有唐时组绣佛像,广袤丈余,奇绝精巧,邻于鬼工 。下述赞文,末署开元之号。字亦剌出,点昼分明,而年祀深邈,止颜暗故而已。复有西塔院者主僧,世传一袈裟。予假观焉,大为殊绝。方如寝衣浑,背织其面状山水之类,周回作云气,有裏,紫色而绫文,反复无缝,与边相合,四面如之,其贴相亦有开处,纤致可爱,故非纫缝之所及。旁有织出金字,云王子年高丽国王奉为西天三藏国师造。僧徒宝惜,迄今如新。但知流传,亦不省所得之由。予因元氏之合,举兹数事。且金宝之玩则无古今,他物易毁而久存者珍之,无损于亷矣。昔陆龟蒙记锦裙篇,说天后罗裙绋旙,皆绣组之妙。信乎,古之奇妙有之矣,而出于高丽者尤足异也。

光禄寺丞卞禹,在科场日不修边幅,喜酒任达,形貌麄率,胆气自许。尝说少年时薄游曹社,寓于客邸,一日醉归,夜分酒解寝兴,欲拳足偃卧,但觉有物压之重不可收。时微有呻吟声,极以为讶。引顾仆夫,又各大鼾。壁灯复荧荧,莫测其事。而其声渐急,禹遂蹶身而起,见一物横加于膝,色黑而难辨。举手扪之,初不甚惧,及持于于灯下细窥,乃是人之一臂也。鸟毛茁然覆其上,掌大而指巨,颇异于常,仍呻吟不已。禹汗出大怖,亟掷于地,嗾呼仆夫,燃烛偏觅,寂无影响。禹立迁他室,后亦无患。及访于博识者,莫穷其怪。

段全者,薄有才思,不拘细行,历幕席,浪迹陕右,务嘲诮取悦于人。雷掾济阳江丁谓,好蹴踘,既贵后亦为之。全撰踘诗二十韵以献,公奇之。内有「斜搊花脚面,阔大打亷搋」之句,称为中的。全既公同年生也,全在长城,偶香城院盖经阁将上梁,院僧请全作文。全俾城中少年探摭花柳中所缺之事,欲缀于词,以播扬之。时有名妓添苏者,知之大惧,遂与群妓议曰:「段推官口吻可长,倘遭攻击所短,我辈扫地矣 。」乃醵宴作乐,召全洎诸少年,妓等再拜,祈以掩恶之意。全酒酣,聆其言,甚有得色,顾谓诸少年曰:「昔仲尼《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吾今上梁文作而群妓哀,如是吾于仲尼之门无愧色矣。」闻者莫不大噱。

金部田员外居中说应举时,在京与豪家子张生同科,而俱少年,情颇相得,出处饮食,未尝不同。一日晚,携手闲步,经西车子曲,覩一大宅,旁有看窗。居中与生逼其下行,密聆其中赞美声。洎过百余步,生却回,窗中之人尙在,忽掷下金钗一只,生得之,亦莫测其意。未旋踵间,宅门中有紫衣者趋岀,手招生与居中,云得钗否,此某官第几子,居班籍,奉使入蜀,久而未回,掷钗子者其妇也。约以某日于崇夏寺某院为期,先以此致意尔。居中及生依期而往,果见酒殽承迎相次,子妇从中而出,相与杂坐,时复诣之。居中屡劝生,生怒不听,居中亦不能苦谏。未几,某官子归,备知其事,隐而不问,欵曲间谓妇曰:「吾昨度险栈,颠危万端,愿饭百僧,庶保无恙,尔往尼院与吾偿之。」妇诺之而往 ,某官子潜伺其迹,值邀生不至。未浃旬 ,又谓妇曰:「后过某处,其愿如初,可再往偿。」妻不辞而往,张生知之,遽往会焉。某官子于是率健仆,携利剑入院,不问僧尼少长,皆杀之。厥妇与生一对就刃之 。自拘于有司待罪 。太宗皇帝闻之,谓执政曰:「兹人间最巨蠧者也,伤风败教,杀之宜矣,况勋臣之裔,何必致问。」遽舍之。中外之人莫不庆圣君之独断,革末俗之污滥也。居中今老矣,每想其事,亦为战栗。

棘丞张亢,八九岁时梦皂衣人遗笔一管,及寤,言与亲友间。后因戏于庭树下,有鸟衔笔,正落亢前,其大小宛如梦中所得,人皆奇之。及长,果俊敏有文声,爱酒落魄,不事检束。天禧三年科场,未尝以习读为意。曾于友人家假得书数册,都不省览。每醉归,但用榰头。南省奏名,来日殿试,犹尙暮回。酒醒初意阑,夜深无寐,因取榰头书看,乃《尚书》也。灯下披读,顿忘倦怠,不觉尽其一编。诘旦御题,有《日宣三德论》,亢恍然大悟,乃是夜来详读者矣,于是一挥成名,年方二十。

曹州司吏卢平,秉性奸蠧,侮文尤甚,恃兹酷虐,侪伍惮焉 。好擿人阴私,多岐致害。至道中,殿中丞蒋非熊悦之,凡有施为,无不信纳,郡人畏之。间日平谓非熊曰:「州界累年荐经荒歉,民室逃散,闲田且多,兼并之家,冐恣耕垦,县胥与里户之辈,交结为弊,掩而不发,当为申明。」非熊诺其请。于是追摄四县民吏,连繋者八百余人,委平推约。平任性拷掠,鞠出其妄官税,洎收子价钱十余万缗。平喜得实待,悉寘于法。会真宗即位,赦恩宥之,平枉法受财,是时非熊已替,郡政又新,平失所倚。复知单坦告讦,惧亦潜匿。新守素知始末,仍怒平巧诋,严加搜访,未几就擒,先笞而后鞠。平甘从吏讯,情无隐焉。案牍将具,平忽疡生两髀,信宿溃烂,呼号苦楚,昼夜不息。一夕,为群鼠食其双睛及齿唇舌,手足桎梏,无奈之何,顷刻告毙,人谓惨毒所召。岁余,告人单坦者,因迎官出城,至安院陵店,俄坠马,奔逸哀祈,众颇讶之,逐而致诘,则曰:「卢平将刃斫我。」众皆愣惧,旋踵间死于井中。平与坦相报之后,非熊在阙下愈不自安。朝廷令非熊鞠狱于陶丘 ,毎就食则见平在前,必先祭方敢下筯。非熊谓曰:「当初之事,职汝之由,及至其死,又是单坦且互闻报雠,彼此无寃,今却复来向我,何意?」平曰:「前事虽平造意,实自殿丞方行,阴司辨析甚明 ,须要殿丞为证,更月余方来追摄也。」后非熊鞠勘毕,到曹州果卒。寻火化轊椟,值雷雨大作,涉旬不止,暴露野外,靡能致焚,时亦谓其报应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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