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超名愈,忠宪公兄孙也。十岁,读忠宪遗书,即知向学;既壮,补诸生,日诵遗经及先儒语录。谨言行,植身艰苦。尝言『士求自立,当自不忘沟壑始』。事亲孝。父晋侯,嗜酒,食必具酒肉出,就人饮;每遣僮往候,而已屏立路旁,俟与主人别,则趋而掖以归:以为常。先后居亲丧,不饮酒、食肉,不内寝。两兄皆前卒,抚其孤子女,为之昏嫁。
晚年,益穷困;尝餟粥七日矣,方挈其子登城眺望,意充然乐也。张清恪抚苏时,延主东林书院讲会;以疾辞。有司馈之人参,不受。平居体安气和,虽子弟未尝诃谯。终日危坐,不欠伸;盛暑,不裸跳;与人食,不越簋下箸。有忿争者,至其前辄愧悔。县人好以道学相诋囗〈言共〉;独至先生,佥曰:『君子人也』。卒年七十有八。
生平于取与之介最严;年七十时,门弟子制冠为寿,犹却之。顾栋高尝从先生游,说经娓娓忘倦。所撰「朱子小学注」;乾隆中,尹学使会一以小学取士,颁行其书。又着「周易偶存」、「春秋经传日抄」、「春秋类」、「春秋疑义」、「仪礼丧服或问」、「周礼疏义」诸书。东林为高忠宪、顾端文两公讲学地,得诸君恪守遗规,其绪言益不泯于世。
同县顾枢字所止,一字庸庵;端文公宪成孙也。明天启中,举人。
少从忠宪讲朱子之学;入国朝,韬形遁迹,不入城市、不赴讲会,惟心体力行而已。淹贯「五经」,尤深于「周易」、「尚书」。晚作「易稿」,折衷至当。尝曰:『吾祖于「易」最精,独无着述;小子可妄穿凿乎』?于明儒,服膺薛、胡,而谓『陈、王不免差失』。又谓『端文主「无欲」、忠宪主「格物」,并直接宋儒』。其议论之醇正可知矣。
同时山阴刘念台先生之子汋,字伯绳;亦以清介力学称。方念台先生家居讲学时,诸弟子闻教未达,多私于伯绳;伯绳应机开譬,闻者莫不洒然。及先生死国难,明唐、鲁二王皆遣使祭,且荫以官;伯绳皆辞之曰:『父死,敢因为利』!既葬,杜门绝人事。着「礼经考次」一书,以竟父业。有司或请见,虽通家故旧,亦峻拒之。副使王尔禄,故念台门下士;以金三百请刻公遣书,不受。语使者曰:『幸为我辞。大夫出处殊途,无相强』!居蕺山小楼二十年,所与接惟史子虚、恽仲升辈数人耳。或劝举讲会,不应。临卒,戒其子曰:『若等安贫读书,守「人谱」以终身足矣』(「人谱」者,念台所著书也)!所卧榻,假之祁氏;病革,强起易之,曰:『吾岂可终于祁氏之榻』!门人私谥曰贞孝先生。
吴慎字徽仲,歙诸生也。于书无所不读,而尤尽心于宋五子书。著书三十余种;其行世者,有「周易粹言」、「大学中庸章句翼」。论学以「敬」为主,自号曰「敬庵」。初游梁谿时,东林书院尚守忠宪家法。徽仲与其州人施虹玉、无锡张秋绍等同受业高汇旃先生;春秋释奠毕,升堂开讲,威仪秩然,见者莫不敛容倾听也。已而归歙,会讲紫阳、还古两书院;兴起者众。
施虹玉名璜,休宁人。少应郡试,见乡先生讲学紫阳,瞿然曰:『学者当如是矣』!遂弃举业,发愤自力于躬行。每会讲,先一日斋宿,务设诚以感人教学者,以九容养外、九思养内。已而游梁谿,事高先生;将归,与高先生期某年月日当赴讲。及期,高先生设榻以待。或曰:『千里之期,能必信乎』?高先生曰:『施生,笃行君子也。如不信者,吾不复交天下士矣』!言未既,虹玉挈其子儋囊至矣。着「思诚录」、「小学近思录发明」,行于世。
汪燧字文仪,居徽之金城里。年十六,即手录先儒书,昕夕观省。既长,笃于躬行,一言动必秉成法。所著书甚多,一以洛、闽为宗;其「读易质疑」,尤见推于时。卒年七十有四。
张夏字秋绍,无锡人。隐居菰川之上,孝友力学。初受业马文肃公世奇之门,已而入东林书院。其为学,先经、后史,博览强记;而归本自治。高先生既歾,推秋绍主讲席。汤文正公抚江苏,与秋绍论学,韪之;延至苏州学宫讲「孝经」、「小学」,退而着「孝经解义」、「小学瀹注」及「洛闽源流录」。年八十余,卒。
又,严先生瑴者,字佩之,号生轩;亦无锡人。家贫,屏迹不出。性孝友,笃学好古;经史百家靡不究,尤潜心于「易」、「春秋」。尝课其弟榖曰:『读书以明道也。吾自得高子遗书,所学乃有归宿』。既与同志讲道东林,高君汇旃推为主席。重修道南祠,辑「忠宪年谱」、「高子节要」、「东林书院志」诸书。学使慕其名,贻以额曰「力扶正学」;终不一报谒也。着有「生轩易说」、「易同」、「春秋论」、「春秋集说」、「尚书讲义」、「四书讲义」、「生轩存稿」。以布衣终。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一下。
沈国模(附史孝咸、管宗圣、韩当、邵曾可、邵廷采、王朝式)
有明余姚王文成公讲「致良知」之学,弟子遍天下;后或不轨师说为,訿议于世。而同邑传其学者,推徐曰仁(爱)、钱绪山(德)、洪湖今(山瀚)、闻人邦(正铨);再传而得沈先生国模。
国模字求如,余姚诸生。少以明道为己任;尝从蕺山刘子会讲证人社归,辟姚江书院,与史子虚、管霞标辈申明「良知」之说。其所学,或以为近禅;而言行敦洁,较然不欺其志,故推纯儒。明亡。闻刘子绝粒死,哭之恸。已而讲学益勤。
初,山阴祁忠敏公彪佳与先生善。忠敏以御史出按江东,一日杖杀巨憝数人;会先生至,欣然以告。先生字祁曰:『世培!亦曾闻曾子云「哀矜勿喜乎」』?忠敏后尝语人:『吾每虑囚,必念求如;恐仓卒喜怒过当也』。顺治十三年卒,年八十有二。
子虚,名孝咸,余姚人;继求如先生主姚江书院。尝曰:『空谈易、对境难;于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三语精察而力之,其庶几乎』!家贫,日食一粥,泊如也;醇洁之士多归之。卒年七十有八;顺治十六年也。
管霞标者,名宗圣;亦余姚人。为人孝友忠亮,强气自克。言动必准于礼,乡人化之。孙少保矿始与霞标为文字交,既从讲圣学;喟然叹曰:『向嗜读「左」、「国」、秦、汉百家书,先生为我洗尽矣』(矿,世所称月峰先生也)。
自沈、史歾后、书院辍讲垂十年;而县人韩仁父继之。
仁父名当,求如弟子也。其学兼综诸儒,以名教经世,兢兢儒、佛之辨。居贫,未尝向人称贷。每言立身,必自「节用」始。出陆梭山「居家制用篇」授学者,曰:『能仿此,亦自足用,何更外求为』!临讲,必默对良久,始发语。闻者辄内媿汗下,退而相语曰:『比从韩先生来,不觉自失』!
时又有邵曾可者,字子唯。性孝友恺悌。少颇好书画;一日,读「孟子」至『伯夷,圣之清者也』,遂涣然释去。姚江书院之立也,人颇迂笑之;子唯厉色曰:『不如是,便虚度此生』!遂往学。同侪请业者多辨难,子唯独默然竟夕。初以「主敬」为学,后专提「致知」。师事子虚甚谨,晨走十余里,叩床下问疾,不食而反;月余亦病。同人推其诚笃。卒年五十有一。
子唯生贞显,字鹤间;鹤间生廷采,字允斯、又字念鲁,学者称念鲁先生。九岁读史,即操椠为徐达、常遇春传。有法祖自外归,偶举宋儒语语之;念鲁兴曰:『其人安往邪?愿得而事之』!祖以为有志,即为具衣冠送之姚江书院。是时求如先生年八十矣,岁必一再至书院为诸生设讲;念鲁立阶下听久之,执卷请曰:『孩提不学,不虑尧、舜不思,不勉同乎』?求如叹曰:『孺子知「良知」矣。能敬以恕,吾何加焉』!自是,从韩先生孔当受业。初读「传习录」,无所得;既读刘公念台「人谱」,曰:『善哉!吾知学王氏学者所始事矣』。年二十,为县学生,耻为应举之文。入则读古书;出则古衣冠行市中,末尝旁视。居丧,不作佛事;营窀穸,必诚必信、一恸尽哀。
当是时,书院诸先生相次歾,念鲁抱遗书于荒江斥海之滨,守其师说不变。然贫无以自存,走嘉兴,课童子自给。居数年,有施博者与论学于放鹤洲,念鲁曰:『天泉四言阳明本无极之说,儒也;龙溪浸淫无生之旨,释也。不得以彼病此』!博肃拜曰:『博老矣;惟吾子崇尚正学,幸自爱』!蠡吾李刚主贻书论明儒同异;念鲁答曰:『「致良知」者,主诚意。阳明而后,愿学蕺山』。其自信如此。初,宛平孙侍郎承泽、孝感熊相国赐履先后以辟王氏学为己任,朝野之士譁然从之;念鲁曰:『是不足与辨,顾在力行耳』。尝从同县黄先生宗义问「干凿度算法」、会稽董先生瑒受「阵图」、保定王先生正中学「西历」。
施将军琅征台湾,遇念鲁于西湖,纵谈沿海要害;施奇之,请与俱,不赴。间游镇江,与梁总兵化凤讲击刺之法;一月而尽。之淮安,从防河卒问「河淮离合状」。北访黄河故道、西走潼关,喟然曰:『土则古所耕也;而水利亡矣,奈何』!会邑人修复姚江书院,用礼币致之。先一日,戒众;厥明,诸子及地方吏毕至,释菜于先贤如礼。出即讲堂,南向坐;童子歌诗阕,为讲「易」艮卦,闻者肃然。父老皆喜,曰:『数十年,今见此也」!
寻游京师,商邱宋至、鄞万经欲招入一统志馆;念鲁谢曰:『老矣』!遂归。康熙五十年卒,年六十有四。先生貌丰,目有光;紵袍布履,门庭洁如。居家必正坐;酒酣谈忠孝事,人人感动。平生笃于三党,养老姑;终其身,馆陶家堰。时邻妇诎声数出于梱,闻邵先生过,辄止;一年而改。行乡里,童子遭于道,必拱手立。然俗士辄貌敬之,而迂先生,莫肯传其学。既倦游,无所遇;私念师友渊源,思及身而斩也,乃思托着述以自见。以为阳明扶世翼教,作「王子传」;蕺山功主慎,忠清坚苦,作「刘子传」;王学盛行,务使合于矩准,作「王门弟子传」;金铉、祁彪佳、黄宗义、张兆鳌等奉教守师说,作「刘门弟子传」。又作「宋明遗民所知传」、「姚江书院传」及倪文正、施忠愍诸传。门人刻其遗文,为「思复堂集」二十卷;又「姚江书院志略」凡四卷。
王朝式字金如,山阴人;亦求如弟子也。尝入证人社。念台先生主诚意,君守「致知」;曰:『学不从良知入,必有诚非所诚之蔽』。念台称其『志愿大而骨力坚,所成就未可量』。
祟祯末,浙中大饥,金如倡赈粟,全活甚众。时天下大乱,将走四方求奇杰士谋治安战守策;不果行。顺治初卒,年三十有八。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页二上。
刁包(附子再濂、王余佑、张溍)
先生讳包,字蒙吉,晚号用六居士;直隶祁州人。父克俊,乐善好施与;学者称贞惠先生。
先生生而颖异,敦尚质行。年二十有五,举明天启丁卯乡试;以古文鸣于京辅。既再上春官不第,遂弃举子业,力以斯文为己任;于城隅辟地为斋曰「潜室」、亭曰「肥
遯」。日闭户读书其中,无间寒暑,学者宗焉;执经之履满户外。
甲申国变,设庄烈愍皇帝主于所居之顺积楼;服斩衰,朝夕哭临如礼。伪命敦趣,先生以死拒,几及于难;会贼败,得解。入国朝,遂不仕;日取「四子」、「五经」及宋、元以来诸儒书反覆寻究,积二十年不勌。其学以谨言行为要,以程、朱为宗旨。尝谓『君子守身之道三:曰言语不苟、曰取与不苟、曰出处不苟』。尤笃好梁溪高忠宪之书;曰:『不读此,几虚过一生』!遂置主奉之,如事贞惠礼。偶有过举,必展谒悔谢曰:『某不肖,甚愧吾父师;不可为子、不可为人』!其勇于自克如此。先是,贞惠卒,三日勺水不入口;母哭慰之,始勉进一溢米,须发尽白。杖而后起,丧祭一准「礼经」。既葬,庐于中庭檐下,三年不饮酒、食肉,不入内室。每朔望、忌辰,悲号感行路。年六十有七,以居母忧毁悴,致不起;将卒时,肃衣冠起坐,命告辞贞惠及忠宪主。问家事,不答;徐曰:『吾胸中无一事,行矣』!遂瞑。学者私谥文孝先生。
生平木讷,似不能言;及大义所在,则正色而谈,上下皆倾听。州有大事不能决者,必待先生一言为断。明季流贼犯州城,先生毁家倡众,誓固守;城得不破。时有二璫主兵事,探卒报贼势张甚;二璫怒其惑众,将斩之。先生厉声曰:『必杀彼,请先杀包』!乃止。二璫相谓曰:『使若居官者,其不为杨、左乎』!贼既去,流民载道,设屋聚养之;病者给医药,全活尤多。有山左难妇七十余人,择老成家人护以归。临行,八拜以重托,家人皆感泣,竭力卫送;历六府,尽归其家。尤笃于故旧,然诺不苟。与东林诸君子及魏尚书环极为神交,各以所得相质证。孙夏峰征君迁苏门,道出祁州,先生留讲学于家者三月。每晨,起诵「易」一周,辄重帘静坐;以为常。所着「易酌」十二卷、「四书翼注」十六卷、「斯文正统」十二卷、「辨道录」八卷、「潜室劄记」二卷、「用六集」十二卷。先生卒后,无锡学者祀诸道南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