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狐疑地盯着他,有几分踟蹰。
“暖儿过来……”他眸汪温柔似水,精致的五官如镀上柔和的金边,简陋的茅屋都变得明亮,即使是粗布葛衣依旧难掩他满身清华。
苏暖一怔,脑海莫名出现一个类似的影子一闪而过,她顿时一凛,几乎本能地露出警惕之色!
有诈!
脑海中只有这么两个字蹦出来,她都吓了一大跳。
就在她愣神之际,苏璃已捞住她。
“暖儿,以后莫要如此,明白么?”苏璃将冰凉的身子揽进怀里,暖儿大病初愈,即便曾经多么健康,如今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苏暖反手揽住他的腰,脑袋靠在他怀里,抬起头,屋顶已经不漏水了,但屋外怒号的狂风依旧骇人。大雨打在屋顶,发出响亮的击打声。
她突然想起一句诗歌来,竟如此贴切。
“暖儿有什么开心的事?嗯?”苏璃垂眉,额头抵着苏暖的额头,低低轻笑。
“苏苏想起杜甫的‘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和现在很像!”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以前读来也没觉得什么,如今不知为何尤为感慨。
随即她一怔,好似想起什么,疑惑地抬头问苏璃:“哥哥,杜甫是谁?我怎么会知道他?”
苏璃忍俊不禁,轻刮苏暖晶莹的鼻尖,低笑道:“暖儿不认识他!”
“是么?”苏暖眨了眨眼。
苏璃也眨了眨眼,并未解释,点了点头。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多好的愿望。
唯有天下一统才能让更多寒士欢颜罢?
外面雨势渐缓,淅淅沥沥,来的快去的快。水珠顺着茅草滴落小水凼,清脆如珠玉落玉盘,滴滴答答汇成曲,苏苏眸光一亮!
苏璃看着她手脚麻利地摆着三只碗,拿出筷子轻敲碗沿,脆亮的乐声令人心神一震。
“这是奶奶,这是哥哥,还有苏苏……”苏暖每一只碗皆盛了水,依次递减。她指着三只碗,仰头欢喜地向苏璃介绍,五官皆似染上明媚的阳光。
两只手一手一支竹筷,一溜快划,叮咚有声,与屋外雨声呼和连成一片。
“叮咚叮叮咚叮——咚咚咚——!”
她黝黑的容颜如蒙一层奇异的光芒,聚精会神地敲着三只碗,水声清脆,湿漉漉的空气仿佛都欢快跳动。
声音欢快富有节奏,有那么一刻让人遗忘自己身处陋室。
苏璃静静地站在光线昏暗的茅草屋中,小小的窗口侧光打在苏苏侧颜,一室明亮的色彩。
“哥哥!你也来!”她扬起笑脸,将竹筷递到苏璃手中,那笑容让苏璃仿若迷失神智。
“叮——!”清亮的声音在茅屋响起,苏苏笑得有些傻气。“哥哥,苏苏教你,要这样……”
叮叮当当的音节旋律如此简单,苏苏随口跟着哼唱出新的调子,苏璃唇畔含笑,眸眼染一层温宠柔光,细细密密包裹怀里兴致高昂的小人儿。
以至于多年后,世事变迁人事全非,当水碗再次敲起时,他依旧记忆深刻。
雨势停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草叶的清新。阳光从树叶的缝隙倾洒地面。
罗雅倩的人堵住苏家门口,昨日的大汉如一座山般挡在苏璃面前,倨傲地盯着他。
苏璃神色冷淡阴寒。“你们又有何事?”
“跛子,你最好识趣点!别忘了你们苏家还有一人的租子没交!今日你必须跟我们到镇子中邹大老爷家做劳工!还不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苏璃指骨发青,根根血管清晰可见。好容易忍下被骂跛子的屈辱,略微蹒跚地掠过门,余光扫了一眼室内,随手关上木门。
“我随你们去,是否我妹妹可以不必去迎接岴渟王庭之人?”
苏苏昨夜睡得极晚,淋雨还是对重伤初愈的她有一定影响,如今睡得正沉。即使他明知这些人会想尽办法分开他和暖儿,他却也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感几乎压垮他!只要拥有权力才能守护她!不让别人抢走她!
但是他现在更需要银子!如此才可以带她和奶奶离开,只有离开这种地方才有希望!他可以忍,他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能做!只要能得到银子,带他最重要的人离开这里!
“跛子,你想的倒好!你不去也得去!至于你那个假妹妹也逃脱不了!还不快走!”中年人猛地推搡苏璃,他腿脚不便,往前一个踉跄才站稳。
狭长的眸子一阵动荡,随即隐没。
“我与奶奶说一声便随你们离开!”他冷漠开口,余光已看到屋檐下鬓发雪白的老人正望着他。
中年人冷哼一声。“谅你也不敢玩花样!快点!不然老子打断你另一条腿!”
苏璃指甲扣入掌心,他感觉到掌心的湿腻剧痛才压下这种翻涌的杀戾。
老人苍老的眼瞳已有些模糊,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眼中一阵涩然。阿璃是要强的孩子,如今却变成这般模样如何承受得住?
交不出租子去镇子中的权贵家族做的都是最低等粗重的活儿,那些人一个不高兴不是打就是骂,完全不将人当人看。阿璃这么一去还不知何时回来,当初那些去的人哪个不是被虐待的血淋淋地抬回来?
“阿璃!”老人举袖擦泪,凄怆难言。
“奶奶放心,阿璃会平安回来,此事暂时不要告诉暖儿,就说我出去赶集,要好几日才回来……”
他实在不放心暖儿,他一离开,罗雅倩等人一定会来找麻烦,七日后暖儿将会被带走,他必须尽管想到办法,带她离开这里找到暖儿原先来的地方。
她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座村寨。
“你放心,奶奶不会告诉苏苏这孩子!”老人叹气,拉过他到墙角边缘,那双浸透岁月的眼瞳明晰深暗。
“阿璃,奶奶知道你喜欢苏苏,但是苏苏她……她不是平常女子,这次岴渟王庭若当真请的是北方大国的尊贵客人,说不定苏苏能恢复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