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舞会终于结束。宾客们虽然算不上尽兴而归,但也还算满意,至少他们见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中国舞女,还听到了好听的中国爵士乐,总归是没有白来一趟。还可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向朋友们炫耀一下。
舞女们也终于可以“下班”,陈玉涵向徐莲预支了一百元钱,就独自出了门,站在饭店门口等黄包车。她对上海的交通并不太熟悉,只好奢侈一下,享受一下这个时代的人力车。
黄包车夫们赚的也是辛苦的血汗钱,天还没亮就在饭店门口等生意,这会看见一位小姐站在门口,立即有一位车夫拉着车过来问道:“小姐,要车吗?”
陈玉涵点头,正要上车,却见琳达哭哭啼啼地走出来,周围还跟着一群姐妹们。姐妹们不停地劝解着,可琳达根本不领情,一边哭还一边骂骂咧咧,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琳达平日就不怎么会做人,和大家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大家见她如此不知好歹,也就不愿再理她。
只有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还在她身边小声地劝着。那位美女头上披着金色的大波浪头发,穿着一袭拽地长裙,外罩一件黑色皮裘,长相娇媚,气质脱俗,在那群姐妹中间仿佛鹤立鸡群。
琳达好歹是被劝住了,可当她看见陈玉涵的时候,立刻变成一只母老虎,张牙舞爪地就要扑上来:“你这个骚狐狸精,一定是你在徐妈妈面前说了我的坏话,徐妈妈才赶我走的。你这个狐狸精,我跟你拼了。”
姐妹们赶紧把她拉住,一个个都向陈玉涵看去,目光中有嫉妒,有羡慕,还有着明显的疏远。那位高挑美女又费了一番唇舌,才把琳达安抚住,然后走到陈玉涵身边,伸出手礼貌地问候道:“你好,李妮娜。”
原来她就是头牌李妮娜,陈玉涵有些异讶,然后握住她的手道:“你好,陈曼丽。”
李妮娜看了一眼身后的琳达,接着说道:“我知道琳达得罪过你,我替她向你赔礼。希望你能放她一码,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做得太绝呢。”
原来是来充大姐,替小姐妹讨回公道。陈玉涵失笑着摇摇头,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李小姐是什么意思。”
李妮娜诧异地看着她,没想到她居然不给面子,面色一寒,语含威胁的说道:“陈小姐,做我们这一行的,没有谁能够长久。你今天能把琳达踢出去,明天也自然有人能把你踢出去,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这是在下战书吗?陈玉涵虽然也知道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但没料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呵呵,两个低贱的舞女为了一个“舞女之王”的帽子大战一场?
好笑吗?可怜吗?悲哀吗?
陈玉涵虽然对“舞女之王”的帽子不感兴趣,可也不想太过示弱,不轻不重地回道:“我从不想与谁为敌,但也绝不任人欺辱。是敌是友,悉听尊便。”
说完也不再管对方的反应,陈玉涵坐上黄包车,离开礼查饭店。
礼查饭店在苏州河以北,并不是繁华的地段。上海最繁华的还得数苏州河以南的外滩,南京路。陈玉涵想尽快熟悉一下交通,便让车夫绕着租界随便转。
转了好一大圈,陈玉涵的肚子咕咕叫,才想起自己很久没吃过饱饭了,昨晚也只是吃了两块三明治,这会早就饿了。便又让车夫找了家铺子,去吃早餐。
一张大饼,两根油条,两个栥米团,一碗豆浆,非常有上海特色的早餐。这是自己到上海以后吃的第一顿饭了吧。陈玉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吃起来,直到非常不淑女地打了一个饱嗝,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筷。抬眼一看,才吃了一半多点,可见长期的挨饿让自己的胃缩小到了何等地步。
吃饱喝足,本是一见幸福的事情。但这一幸福却是用出卖自己换回来的,也就不值得回味了。陈玉涵在饭铺里坐了一会儿,便又去了一趟邮局,向老家汇去了五十元钱。
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把钱寄过去,舅舅、舅妈肯定不会给母亲买药的。可如果把钱寄过去,他们也可能会把钱截下来,依然不给母亲买药。
可又能怎么办呢?陈玉涵只能在心里暗暗下决心,要努力多赚钱,等攒够了钱,就把母亲接到上海的医院来治疗,一定要把病给只好了。
寄完钱,陈玉涵捏着剩下的不到五十元钱,又叫了辆黄包车去找房子。正如《夜上海》这首歌中所说的——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想要做一个合格的舞女,就要有相匹配的衣食住行条件。虽然徐莲曾提议让陈玉涵住她那里,但陈玉涵想跟她保持距离,便委婉地拒绝了。
陈玉涵又找了一大圈,最后来到静安寺附近的新华里。洋房太贵,她住不起,中式平房又显得太寒酸,而且环境实在太差,所以最终选择了新华里的石库门房子。
石库门是一种中西合璧的石质建筑,多为两至三层,既吸收了西方建筑模式,又保留了中国传统的四合院风格,居住的多为社会中产阶层,正符合陈玉涵的要求。
进入新华里,一路询问之下,陈玉涵终于找到一户有房出租的人家。这是一栋三层的石库门房子,看起来还比较新,青色的砖墙为主体,中间夹着两层红砖,前面一字排开六扇大门,门框用石条围起来,似乎别有一番格调。
房东王太太打量了陈玉涵一会儿,犹疑地问道:“是侬一个人住吗?”
陈玉涵知道她是看自己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孩子家,有点不太相信。毕竟这个年代一个女孩子出来租房子的可不多。
肯定地点了点头,陈玉涵又说道:“我可以付现钱。”
王太太便也不再说什么,带她上到北面主楼的二楼。这是一间亭子间,就是位于阳台底下的一个六七平米的小房间,房顶很矮,不到两米,北面开了一个小百叶窗,墙壁上涂的是灰色的砂浆。房内很是灰暗,里面也只有一张木床,没有别的家具。
王太太介绍了个大概,就给出了一个月房租六块、房捐两毛的报价。便宜是便宜,陈玉涵还是摇摇头。
于是,王太太又带她看了同一层的主房。两间卧室加上中间的厅堂,总有七八十平米,墙上刷了雪白的墙粉,南北两面都开了玻璃窗,光线充足,门前还有阳台可以晾晒。室内桌椅床榻等简单的家具一应俱全,拎包就可入住。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不过这个时候大部分的房子都没有。
这里跟自己这些天所“住”的乞丐窝相比,简直就是天堂了。陈玉涵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
王太太见她比较满意,便说道:“小姐,这是阿拉格得最好的房子了,侬再也找不到的。顶费五十,房捐两块,侬看哪能?”
虽然陈玉涵整体比较满意,可五十的房租,还是太贵了,不是自己现在能承受得起的。
王太太看她有些犹豫,又补充道:“楼下的灶披间也可以给侬用。”
灶披间就是厨房,房东太太确实很有诚意了,可陈玉涵想到自己身上的钱加起来还不到五十,便硬着头皮问道:“王太太,我能不能只租一间卧室。”
王太太刚要开口,却听楼下有人喊道:“王太太,又有人来贾房子啦。”
王太太告罪一声,连忙下楼去。没一会,就领了一个男人上楼,上楼梯时还不忘介绍道:“阿拉这套房子,侬在整个新华里都找不到的。楼上还有一位小姐也在看。”
等到两人走上来后,陈玉涵就看见王太太身后那个人,黑西装,白围巾,嘴上叼着一支烟,手中提着个行李箱,立即惊讶地指着他道:“你是……这么巧,林先生。”
林天华也愣了一下,说道:“原来是陈小姐。既然陈小姐要租这套房,那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好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诶”陈玉涵急的叫出声,有心想说不如我们合租吧,可作为一个女孩子,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这不是二十一世纪,即使二十一世纪,这样的事好像也不常见,要不然,也不会有人写出《和空姐同居的日子》这样充满想象的小说了。
不过,王太太替她开口了:“先生,这位小姐只想贾一间卧室,侬还可以贾剩下的一室一厅。”
虽然让孤男寡女两个人住在一起似乎不太合适,但王太太为了把房子尽快租出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林天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陈玉涵。陈玉涵也不再扭捏了,大方地点点头,表示可以接受,还补充道:“这样吧,房租我们一人一半。”
既然人家女孩子都不介意,林天华也不愿意再去麻烦。很快,三方的租房方案就达成了。陈玉涵先付了一个月的房租,剩下的钱又买了点生活用品,把房间打扫布置了一番,总算是有一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