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孟子”至“之乎”。正义曰:此章指言王公尊贤,以贵下贱之义也;乐道忘势,不以富贵动心之分也。各崇所尚,则义不亏矣。“孟子曰”至“而况得而臣之者乎”,孟子曰古之贤者之君,好人之善而忘己之势,古之为贤士者亦然,以其能乐己之乐而忘人之贵势也。如此,故有王公大人不致其敬而尽其礼,则不得数数见其贤者。然而见之且犹尚以为不可,而况得臣之而卑下者乎?注“高宗得傅说而禀命”。正义曰:案《尚书·说命篇》云高宗梦得说,使百工营求诸野,得诸傅岩,爰立作相。王置诸其左右,曰臣下罔有禀命。孔安国《传》云:“名说。禀,受也。令,命也。”注“经许由洗耳,可谓忘人之势”。正义曰:案《高士传》云:“许由,颍川人也,隐箕山。尧闻之,躬聘为九州长。由不赴,遂洗耳於河。巢父见之,曰:‘吾欲饮牛,污吾牛口。’於是牵牛上流饮之。由大惭而隐。”是也。注“亟数也”至“作者七人”。正义曰:云伯夷、伊尹者,此盖本孟子之正文也,已说之详矣。云“作者七人”者,案《论语》之文也。七人,包注云凡七人,长沮、桀溺、丈人、石门、荷蒉、仪封人、楚狂接舆是也。王弼云七人,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是此七人者也。
孟子谓宋句践曰:“子好游乎?吾语子游,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宋,姓也;句践,名也。好以道德游,欲行其道者。嚣嚣,自得无欲之貌也。)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句践问何执守可嚣嚣也。)曰:“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尊,贵也。孟子曰:能贵德而履之,乐义而行之,则可以嚣嚣无欲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穷不失义,不为不义而苟得,故得己之本性也。达不离道,思利民之道,故民不失其望也。)古之人得志,泽加於民;不得志,身见於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古之人得志君国,则德泽加於民人。不得志,谓贤者不遭遇也,见,立也,独治其身以立於世间,不失其操也,是故独善其身。达谓得行其道,故能兼善天下也。)
[疏]“孟子”至“天下”。正义曰:此章指言内定常满,嚣嚣无忧,可出可处,故云以游,身立世,贱不失道,达善天下,乃用其宝。句践好游,未得其要,孟子言之,然後乃喻。“孟子谓宋句践曰”至“嚣嚣”,宋句践,宋人,姓宋名句践。孟子谓句践曰:子好逸游乎?我今语以教子之游也,言人之知己,亦但嚣嚣然自得;人不知己,亦但嚣嚣然而自得。“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句践问之,曰当何如此可以嚣嚣然自得矣。“曰尊德乐义”至“达则兼善天下”。孟子又与之曰:尊贵其德,所乐以义,以此则可以嚣嚣自得矣。盖德有所得於内,义有所不为於外。既所贵在德,而尽性於内;所乐在义,而穷理於外:是以乐天知命,故人知不知,斯嚣嚣然自得矣。如此,故士穷而在下,则不失义,而不为苟得;达而在上,则不离道,而常思利民。穷不失义而不为苟得,故得己之本性;达不离道而常思利民,故民不失其所望。是以古之人得志遭遇其时,则布恩泽而加被於民;不得志,则治其身以立於世间。是其穷则独善身,达则得行其道而兼善天下也。言古之人以是者,如颜子之徒穷而不得志,则不改其乐而独善其身,伊尹之徒得志而泽加於民也。
孟子曰:“待文王而後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凡民,无自知者也,故由文王之大化,乃能自兴起以趋善道。若夫豪杰之才知千万於凡人者,虽不遭文王,犹能自起以善守其身,正其行,不陷溺也。)
[疏]正义曰:此章指言小人待化,乃不邪僻;君子特立,不为俗移,故谓豪杰自兴也。孟子言必待文王之化而乃能兴起以从善道者,凡民也,以其无自知者也。若夫才有过於千万人之豪杰者,虽不遭遇文王之化,犹能自兴起以从善而正立其身也已。
孟子曰:“附之以韩、魏之家,如其自视然,则过人远矣。”(附,益也。韩、魏,晋六卿之富者也。言人既自有家,复益以韩、魏百乘之家,其富贵已美矣。而其人然不足,自知仁义之道不足也,此则过人甚远矣。)
[疏]正义曰:此章指言人情富盛,莫不骄矜,若能然,谓不如人,非但免过,卓绝乎凡也。孟子言人自有富,复附益以韩、魏晋六卿百乘之家富而贵之,如其自视己於仁义之道然不足,则超绝有过乎众人远矣。注“韩、魏,晋六卿百乘之家”。正义曰:已说於《梁惠》首篇。
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谓教民趋农,役有常时,不使失业,当其虽劳,後获其利,则佚矣,若“亟其乘屋”之类也,故曰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谓杀大辟之罪者,以坐杀人故也。杀此罪人者,其意欲生民也。故虽伏罪而死,不怨杀者,)
[疏]“孟子”至“杀者”。正义曰:此章指言劳人欲以佚之,杀人欲以生之,则民不怨ゥ也。孟子言国君如使民趋於农耕,是以佚道使民,是农耕时虽为劳,然後有所获稼,则又有以佚乐矣。如是则何怨恨其劳乎?故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又言国君杀戮其罪人者,以其恐有害於民,故杀之,而意有在於欲生其民也,是则罪人被杀,虽死且不怨恨杀者也。故曰:“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注“若亟其乘屋之类”。正义曰:已於《滕文公》说之矣。注“大辟之罪”。正义曰:孔云:大辟之罪,死刑也。前已说。
孟子曰:“霸者之民,欢虞如也。王者之民,如也。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霸者行善恤民,恩泽暴见易知,故民欢虞乐之也。王者道大法天,浩浩而德难见也。杀之不怨,故曰杀之而不怨。庸,功也。利之使趋时而农,六畜繁息,无冻饿之老,而民不知独是王者之功。修其庠序之教,又使日迁善,亦不能觉知谁为之者。言化迁善为之大道者也。)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君子通於圣人,圣人如天。过此世能化之,存在此国,其化如神,故言与天地同流也。天地化物,岁成其功,岂曰使人知其小补益之者哉。)
[疏]“孟子”至“之哉。正义曰:此章指言王政浩浩,与天地同道;霸者德小,民人速睹:是以贤者志其大者也。“孟子曰”至“小补之哉”者,孟子言霸者行善政以及民,以其恩泽暴见,故民欢而乐也;王者道大,故若天浩浩而难知难见者也,故民然自得而已矣。是以王者之民,杀之而不怨,以其生道杀之故也;利而不知为王者之功,以其佚道使之故也。自迹观之,则君子过之而不守拘其一,自妙道观之,则其所感而遂天下之故者未尝不有存焉,故曰“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今夫天地之化者,始乎春而终乎冬,而万物皆得以移易者也;天地之神者,始乎震而终乎艮,而阴阳不可测之者是也。然则王者之於民,所过者以化,所存者以神,宜美与天地上下同流而无间也。则是天地之化,以神而存之,岂曰使万物知其有小补益哉!王者之化,亦存以神,又岂曰使民知其有小补益之哉!如此,故王者之民所以如也。盖虞之为乐,必待虞度无患,然後为欢,则其乐浅;如也,以其使民舒通太平,自得而已,故於欢虞又有以间矣。此孟子所以抑区区之为,而尊崇其王者也。
孟子曰:“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仁言,政教法度之言也。仁声,乐声《雅》、《颂》也。仁言之政虽明,不如《雅》、《颂》感人心之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使民不违上,善教使民尚仁义,心易得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畏之,不逋怠,故赋役举而财聚於一家也。爱之,乐风化而上下亲,故欢心可得也。)
[疏]“孟子”至“民心”。正义曰:此章指言明法审令,民趋君命,崇宽务化,民爱君德,故曰移风易俗,莫善於乐。“孟子曰”至“善教得民心”,孟子言仁言为政教法度之言,不若仁声乐声《雅》、《颂》感人心之深也。善政使民不违上,又不若善教得民之易也。以其善政出於法度之粗,有刑威以行之,故民有以畏之。善教本人之德性,有仁恩以怀之,故民有以爱之。亦以善政有九职系万民,有九两以系万民。九职任万民,故一曰三农,以平地山泽,生黍、稷、禾、稻、麻、大、小豆、大、小麦之九;二曰园囿,以育草木;三曰虞衡,作山泽之材;四曰薮牧,养蕃鸟兽;五曰百工,饬化八材,八材,郑司农云“珠、象、玉、石、金、木、革、羽”是也;六曰商贾,阜通货贿;七曰嫔妇,化治丝,郑玄云“金玉曰货,布帛曰贿,嫔,妇人之美称也”;八曰臣妾,聚敛疏财;九曰闲民,无常职,转移执事。郑玄云:“疏材,百草根实可食者。”九两系万民:一曰牧,以地得民;二曰长,以贵得民;三曰师,以贤得民;四曰儒,以道得民;五曰宗,以族得民;六曰主,以利得民;七曰吏,以治得民;八曰友,以任得民;九曰薮,以富得民。凡此善政,为民财而已;善教因民心以教之,故能得民心矣:此所以为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然而善政非不能得民,但得民财而已,又不若善教得民之心矣。盖“移风易俗,莫大乎乐”,此礼之文然也,孟子所以同其趋焉。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不学而能,性所自能。良,甚也。是人之所能甚也。知亦犹是能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孩提,二三岁之间,在襁褓,知孩笑可提抱者也。少知爱亲,长知敬兄,此所谓良能良知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人仁义之心,少而皆有之,欲为善者无他,达,通也,但通此亲亲敬长之心,施之天下人也。)
[疏]“孟子”至“天下也”。正义曰:此章指言本性良能,仁义是也,达之天下,恕乎己也。“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至“达之天下也”者,孟子言人之所以不学而性自能,是谓良能者也;所以不待思虑而自然知者,是谓良知者也。孩提襁褓之童子,无有不知爱其父母,及其长大,无不知钦顺其兄,是则厚爱其亲,钦顺其兄,是仁义也,仁义即良知良能者也。言人之为善者,无更於他求也,但通达此亲亲敬长之良能良知,施之於天下耳。注“襁褓者”。正义曰:释云:襁褓,负也。负,儿衣也。织缕为之,广八寸,长二尺,以负儿於背上者也。是亦知孩提为二三岁。
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於深山之野人者几希。(舜耕历山之时,居木石间。鹿豕近人,若与人游也。希,远也。当此之时,舜与野人相去岂远哉。)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舜虽外与野人同其居处,闻人一善言则从之,见人一善行则识之,沛然不疑,若江河之流,无能御止其所欲行也。)
[疏]“孟子”至“御也”。正义曰:此章指言圣人潜隐,辟若神龙,亦能飞天,亦能潜藏,舜之谓也。孟子言虞舜初起於历山耕时,居於木石之间,以其近木石故也,与鹿豕游,以其鹿与豕近於人也。然而舜於此,其所以有异於深山之野人不远,但能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其从之若决江河之水,沛然其势,莫之能御止之也。注“圣人潜隐若神龙者”。正义曰:此盖《周易·乾卦》之文也,赵注引之以解其经。
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无使人为己所不欲为者,无使人欲己之所不欲者,每以身先之如此,则人道足也。)
[疏]正义曰:此章指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仲尼之道也。孟子言人无为其所不为,以其所不为者不义也。无欲其所不欲者,以其不欲为不善也。人能无为不义,又不欲其所不善,则人道於是足矣,故曰如此也。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疾。(人所以有德行智慧道术才知者,在於有疾之人,疾之人,又力学,故能成德。)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此即人之疾也,自以孤微,惧於危殆之患而深虑之,勉为仁义,故至於达也。)
[疏]“孟子”至“故达”。正义曰:此章指言孤孽自危,故能显达,膏粱难正,多用沉溺,是故在上不骄,以戒诸侯也。孟子言人之所以有德慧术知者,常在於疾之人也。疾,人之有小疾,常沾在身不去者,是为疾也。如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常危,其虑患也常深,是若疾也。此孟子所以执此喻以自解也。言孤臣不得於其君者也,孽子不得於其亲者也。不得於其君与不得於其亲者,故能秉心常危,虑患常深,以勉力於为道德,故能显达也。操心常危,虑患常深,是人之疾常г在身而不去也,是孟子所以为疾之人有德慧术智也。然而非谓德慧术智必系乎有疾者,但常存乎疾之人而已。盖有得於己谓之德,述而行之谓之术,然德又以慧连,术又以智连之者,以其德以慧明,术以智释耳,是则所谓智虑生於忧患,岂非德慧术智存於疾之意有同欤?此孟子所以有是言之,而戒当时之人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