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谓氐蛙曰:“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似也,为其可以言也。今既数月矣,未可以言与?”(氐蛙,齐大夫。灵丘,齐下邑。士师,治狱官也。《周礼·士师》曰:“以五戒先後刑罚,无使罪丽於民。”孟子见氐蛙辞外邑大夫,请为士师,知其欲近王,以谏正刑罚之不中者。数月而不言,故曰未可以言欤?以感责之也。)氐蛙谏於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三谏不用,致仕而去。)齐人曰:“所以为氐蛙则善矣,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齐人论者讥孟子为氐蛙谋,使之谏不用而去,则善矣。不知自谏不用而不去,故曰我不见其自为谋者。)公都子以告。(公都子,孟子弟子也。以齐人语告孟子也。)曰:“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馀裕哉!”(官守,居官守职者。言责,献言之责,谏诤之官也。孟子言人臣居官不得守其职,谏正君不见纳者,皆当致仕而去。今我居师宾之位,进退自由,岂不绰绰然舒缓有馀裕乎!绰、裕,皆宽也。)
[疏]“孟子谓氐蛙曰”至“绰绰然有馀裕哉”。正义曰:此章指言执职者劣,藉道者优,是以臧武仲雨行而不息,段干木偃寝而式闾。“孟子谓氐蛙曰: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似也”至“未可以言欤”者,孟子谓齐大夫氐蛙曰:子之辞去其灵丘之邑,而请为王治狱之官,似近王,得谏其刑罚不中者。今既以数月矣而不言,是其未可以言欤否?故以此责而感之也。“氐蛙谏於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者,於是氐蛙谏於王,而王不用其谏,乃致其臣而去之。“齐人曰:所以为氐蛙则善矣,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者,齐国之人见孟子谓氐蛙,乃言曰:孟子所以为氐蛙,使之谏不纳用而去之,则善矣美矣,其所以自为,其已之谏不见纳用而不去,则我不知也。以言其为氐蛙谋,使之去,而不知自去之故也。“公都子以告”者,公都子,孟子弟子也。公都子见齐国之人有此言,乃以此言告於孟子。“曰: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责,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馀裕哉”者,孟子答公都子,以为我尝闻之,有居官守职者,不得其职而守之,则去之而致仕;有言责谏诤之任,不得其言而谏正其君,则亦去而致仕。今我无官职之所守,又无言责而谏诤,则我进退自由,岂不绰绰然舒缓有馀裕哉!绰、裕,皆宽裕也。注“氐蛙,齐大夫,灵丘,齐下邑”至“罪丽於民”。正义曰:氐蛙,於他经传未详其人。灵丘者,案《地理志》曰“代郡,有灵丘县”是也。云“《周礼·士师》曰:以五戒先後刑罚,毋使罪丽於民”者,今案其文,云:“一曰誓,用之于军旅;二曰诰,用之于会同;三曰禁,用诸田役;四曰纠,用诸国中;五曰宪,用诸都鄙。”郑注云:“先後犹左右也,誓诰於《书》,则《甘誓》、《大诰》之属,禁则军礼曰‘无干车’、‘无自後射’此其类也。纠、宪,未有闻焉。”注“臧武仲段干木”。正义曰:案鲁襄公二十二年《左传》云:“臧武仲如晋,雨,过御叔。御叔在其邑,将饮酒曰:‘焉用圣人,我将饮酒,而已雨行,何以圣为?’穆叔闻之曰:‘不可使也。”杜预云:“御叔,鲁御邑大夫。又武仲多知,时人谓之圣。”云“段干木偃寝而轼闾”。案《史记·魏世家》云:“魏文侯受子贡经艺,客段干木,过其闾,未尝不轼也。”是矣。
孟子为卿於齐,出吊於滕,王使盖大夫王为辅行。王朝暮见,反齐、滕之路,未尝与之言行事也。(孟子尝为齐卿,出吊於滕君,盖齐下邑也。王以治盖之大夫王为辅行。辅,副使也。王,齐之谄人,有宠於王,後为右师。孟子不悦其为人,虽与同使而行,未尝与之言行事,不愿与之相比也。)公孙丑曰:“齐卿之位,不为小矣。齐、滕之路,不为近矣。反之而未尝与言行事,何也?”(丑怪孟子不与议行事也。)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既,已也。或,有也。孟子曰:夫人既自谓有治行事,我将复何言哉。言其专知自善,不知谘於人也。盖言道不合者,故不相与言,所以有是而言之也已。)
[疏]“孟子为卿於齐”至“予何言哉”。正义曰:此章指言道不合者不相与言。王之操与孟子殊,君子处时,危言逊行,故不尤之,但不与言。至于公行之丧,以礼为解也。“孟子为卿於齐,出吊於滕”至“未尝与言行事也”者,言孟子尝为卿相於齐,时自齐国出吊於滕国之君,齐王使齐之下邑大夫名曰王者为之辅行。辅行,言其为副使也。王旦夕见孟子,及反归,自齐、滕之道路,而孟子未尝与之言行事也。“公孙丑问曰:齐卿之位不为小矣,齐、滕之路不为近矣,反之而未尝与言行事,何也”者,公孙丑问孟子,言齐王卿相之位不为卑小矣,自齐至滕,其相去之路又不为近矣,然而自滕反归齐,其於道路之中,未尝与王言行治之事,是如之何也?以其公孙丑有怪孟子不与王言,故问之以此耳。“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者,孟子答公孙丑,以谓夫王既以尝自谓有治行事,我将复何言哉!以其王自专为善,不谘访人,故孟子所以未尝与之言也。注“王後为右师”。正义曰:此盖推经於《离娄》篇有云孟子不与右师言,右师不悦,是知王後为右师也。王姓王名字子敖。又云“至於公行之丧,以其礼解之”者,盖亦经之文也。
孟子自齐葬於鲁,反於齐,止於嬴。充虞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严,虞不敢请。今原窃有请也:木若以美然。”(孟子仕於齐,丧母,而归葬於鲁也。嬴,齐南邑。充虞,孟子弟子。敦匠,厚作棺也。事严,丧事急。木若以泰美然也。)曰:“古者棺椁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於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後尽於人心。(孟子言古者棺椁厚薄无尺寸之度。中古,谓周公制礼以来,棺椁七寸,椁薄於棺,厚薄相称相得也。从天子至於庶人,厚薄皆然,但重累之数,墙た之饰有异,非直为人观视之美好也。厚者难腐朽,然後尽於人心所不忍也。谓一世之後,孝子更去辟世,是为人尽心也。过是以往,变化自其理也。)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吾何为独不然?(悦者,孝子之欲厚送亲,得之则悦也。王制所禁,不得用之,不可以悦心也。无财以供,则度而用之。礼:丧事不外求,不可称贷而为悦也。礼得用之,财足备之,古人皆用之,我何为独不然。不然者,言其不如是也。)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於人心独无忄交乎?(忄交,快也。棺椁敦厚,比亲体之变化,且无令土亲肤,於人子之心,独不快然无所恨也。)吾闻之,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我闻君子之道,不以天下人所得用之物俭约於其亲,言事亲竭其力者也。)
[疏]“孟子自齐葬於鲁”至“不以天下俭其亲”。正义曰:此章指言孝必尽心,匪礼之逾。《论语》曰:“生事之以礼,死丧之以礼,可谓孝矣。”“孟子自齐葬於鲁,反於齐,止於嬴”者,言孟子仕於齐国,丧其母,乃归葬於鲁国。既葬,又反於齐下嬴邑而止焉。“充虞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严,虞不敢请。今原窃有请也:木若以美然”者,充虞,孟子弟子也,言孟子止於嬴邑,弟子充虞请见於孟子曰:前日孟子丧母之时,孟子不知虞之不肖,乃使虞敦匠厚作其棺,以其是时丧事严急,故虞不敢请问孟子。今孟子既葬而反,原窃得而请问也。木若以美然?此充虞请问以此也。其问孟子为棺椁之木若以泰美然也。“曰:古者棺椁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於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後尽於人心”至“吾闻之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者,此皆孟子答充虞而言也。言上古之人,棺椁薄厚无尺寸之度。自中古以来,棺厚七寸,以椁相称之,自天子通於庶人皆然,非谓直为人观美好也,然後乃为尽於人心也。以其不得其厚用之,则不可以为悦於心也。既得以此厚用之,而财物无以供赡其度,亦不可以为悦於心。如得之以此厚用,又有财物以供其度,古之人皆用之以厚葬其亲也,我何为而独不如是也。且棺椁敦厚,比亲体之变化,无使其土壤亲其肌肤,於人子之心独无快乎!忄交,快也。以其人子之心如此得厚葬其亲,乃快然而弗恨也。我闻之,君子者,不以天下所得用者而俭薄其亲也。注“嬴,齐南邑”。正义曰:案鲁桓公三年《左传》杜预注云“嬴,齐邑,今泰山嬴县”是也。注“重累之数墙た之饰”。正义曰:案《礼记·檀弓》云:“周人墙置た。”郑注云:“墙,柳衣也。凡此皆後王之制。”又案《阮氏图》云:“柳,柳车也。四轮一辕,车长丈二尺,高五尺。”案《丧大记》云:“君饰棺,黼た二,黻た二,画た二,龙た二。”《礼器》云:“天子八た,大夫四た。”又郑注《丧大记》引《汉礼》:“た以木为筐,广三尺,高二尺四寸,方两角,高以白布画著紫云气,其馀各如其象。柄长五尺,车行,使人持之而从,以障既窆,树於圹中障板也。注“《论语》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正义曰:经於《滕文》之篇亦引为曾子言也,已说在前。
沈同以其私问曰:“燕可伐与?”孟子曰:“可。子会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於子哙。(沈同,齐大臣。自以私情问,非王命也,故曰私。子哙,燕王也。子之,燕相也。孟子曰可者,以子哙不以天子之命而擅以国与子之,子之亦不受天子之命而私受国於子哙,故曰其罪可伐。)有仕於此,而子悦之,不告於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於子,则可乎?何以异於是!”(子谓沈同也。孟子设此,以譬燕王之罪。)齐人伐燕。(沈同以孟子言可,因归劝其王伐燕。)或问曰:“劝齐伐燕,有诸?”(有人问孟子劝齐王伐燕,有之?)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孟子曰:我未劝王也,同问可伐乎?吾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将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彼如将问我曰:谁可以伐之?我将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天吏,天所使,谓王者得天意者。彼不复问孰可,便自往伐之矣。)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今有杀人者,问此人可杀否?将应之曰:可,为士官主狱则可以杀之矣。言燕虽有罪,犹当王者诛之耳。譬如杀人者虽当死,士师乃得杀之耳。今齐国之政犹燕政也,不能相逾,又非天吏也,我何为劝齐国伐燕国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