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爷,苏小姐到了。”龙天吟恭敬道。
“嗯。”华寅宸点头起身。“我在隔壁另设了一桌酒席,你带其他人过去吧。”
龙天吟唯喏着,识趣的和柳绿等人退下。
“想不到王爷握剑的手,抚起琴来也是这般动听。”漓潇道。第一次和夜邑王独处,她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又极度愧疚,只得没话找话——虽然她还未来得及细品他的琴意所在。
“哦?”华寅宸看着漓潇,凉薄的脸上笑意盎然,欢喜道:“苏小姐若是喜欢,我再弹一首可好?”
“王爷若是有意,苏烟却之不恭。”漓潇笑道。她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能让这个传说中不苟言笑的冷情王爷露出笑脸,也未想到夜邑王的笑竟然会这般动人。
“丁丁咚咚。”华寅宸坐下,调试了几下,又闭上寒眸,轻轻抚弄起来。
华寅宸虽为百战之王,但琴声没有杀气。
如水的琴声悠然响起,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琴声委婉连绵——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似是心在颤抖,犹如松风嘶吼,悠悠扬扬,一种情韵却令人回肠荡气。虽琴声如诉,所有最好的时光,最灿烂的风霜,而或最初的模样,最深的情愫,都缓缓流淌起来。
漓潇静静的注视着华寅宸,他深邃的五官中带着一种莫名的孤独。
她有一瞬间的感动,然后是劈天盖地的鸠占鹊巢的惶恐。
琴声悠然而止。
“都说王爷冷情,可民女听这琴音,王爷却是真正的深情之人。”漓潇道。
华寅宸又是一笑,引得漓潇片刻失神。“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华寅宸深深道。“苏小姐以后直呼寅宸姓名便好,亦不必自称民女,那样太过生分。”
漓潇笑着称是。她本就不喜欢凡人之间的这些弯弯绕,听华寅宸提出,自然欣然同意。
“寅宸听闻,得佳人千万不如睹苏烟一面,养奇花满棚不如得苏烟一舞。寅宸听闻苏小姐的舞姿乃会京城一绝,冒昧请求小姐舞上一曲,还望小姐不要推却。”华寅宸恳求道。
漓潇道:“既然王爷——寅宸要看,苏烟便献丑了。有劳王爷再为我弹上一曲。”她已很久不舞,但因为对华寅宸和苏烟的愧疚,鬼使神差应了下来。
华寅宸将手放到琴上,踌躇道:“不知苏小姐擅长哪一支舞?”
漓潇道:“没什么擅长不擅长,只是略懂。既然王爷明日出征,苏烟便为王爷舞上一支《送君别》,可好?”
华寅宸眼中欣喜,微微一笑,手指灵动的在琴弦上舞动起来。
漓潇和着琴音,边舞边唱:
长安楼阕,烽火半掩刹那间
夜孤念,笑敷衍,不惹相思过浮眼
望天祈怜,折柳一别古道远
君不见,卿瘦颜,红豆枝半截
时光飞逝惹尘烟,昨夜楼台弦音未断余翩跹
桃花片片与邀月,清茶淡酒还缺念君怨
烟花三月,梨花散浅,昨夜青丝寻而不见
阑珊雨歇,漫天花谢恰如飘雪
与君一别,已是经年,繁华过眼浮生羡
燕飞孤远,谁人哭咽诉欠
柳絮飞下,提笔落句这春夏
几笔画,还牵挂,咫尺相思也黯哑
与君唱罢,泪掩琵琶随手搭
登寺塔,远望他,笑指拈花
清明时雨思如麻,旧时年华长安亭下并蒹葭
抬头仰望风铃响,如诗中笔画逐梦天涯
一眼瞬刹,一年春夏,一辈只等一季繁花
雨打琵琶,念那桃源酒肆人家
与君不忘,一杯也罢,转眼已过几年华
青丝长发,徒剩旧日牵挂
烟花三月,梨花散浅,昨夜青丝寻而不见
阑珊雨歇,漫天花谢恰如飘雪
与君一别,已是经年,繁华过眼浮生羡
燕飞孤远,谁人哭咽诉欠
一眼瞬刹,一年春夏,一辈只等一季繁花
雨打琵琶,念那桃源酒肆人家
与君不忘,一杯也罢,转眼已过几年华
青丝长发,徒剩旧日牵挂
折柳送君,再拂一曲琵琶
…
一曲倾城,一舞惊鸿。华寅宸修长的手指停驻在琴弦上,怔怔的看着漓潇。他仿若又看见生死之际那个将他从血泊之中救出来的女子。
那时,父皇病危,,急急将他从封地召来。一路上,引来无数追杀,一干手下拼死护他至会京城郊,又遇埋伏,他杀出重围,倒在河边。
正巧苏烟从国安寺上香回来,停在附近休息,她带着春红来到河边洗手,执意要将他带回京城救治。
“小姐,这人身份不明,又被人追杀,带回去只会给苏府平添麻烦。”春红劝道。
“人命关天,既然被我们遇上了,那也是我们有缘,我们可以悄悄带回去再悄悄安置到下来。”苏烟道。
“怎么带回去?”
“带上马车。”
“小姐你疯了!男女授受不亲,这要是让人知道小姐马车里带了个野男人回去,小姐以后还怎么做人!”春红惊道
“都说了是悄悄带回去嘛!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还有,什么叫野男人,命无贵贱,人无高低,风水轮流转,今日是他有难,指不定哪一日,我们遇了难,还需要他出手相助呢!”苏烟柔声道。苏烟的声音很好听,婉婉转转如流水叮咚,又如黄鹂啼鸣,他努力的睁开眼,在昏死之前记下了苏烟惊为天人的模样,心中的某一处的坚冰慢慢融化,柔软的稀里哗啦。
这样的女子,应该不是凡间之物吧,他痴痴的想。
之后苏烟让春红支开其他人,偷偷的将他拽上马车,他不知道,手无缚鸡之力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娇小姐,那一双温柔的手是如何将他脸上、手上的血渍洗干净,又是如何将健硕的、脏乱不堪的、昏迷不醒的他拖上了不远处的马车。
苏烟将他安置在永安巷的一处闲置的宅院里,还请来京城名医诊治,因为要瞒着所有人,不好差人过去照顾,索性让春红过去,自己则对外宣称春红告假回乡了。
作为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他自然知道是谁想要他死。因为重伤耽搁了夺位的最佳时机,纵然有先帝的宠爱,有赫赫战功傍身,他还是与皇位失之交臂。但他的死而复生,无疑成了新帝华寅昙内心的一张桎梏,时时刻刻让他坐立不安。为了保护苏烟,保护苏府,他不辞而别。
然后又在长公主府的赏花大会上“初”遇苏烟,一见倾心,一次次求皇帝赐婚。
——
“寅宸,寅宸,王爷!”漓潇轻轻唤道。
华寅宸微微一笑。“失礼了,烟儿见谅!”
漓潇亦是微微一笑。她不知华寅宸片刻的失态因何而起,但那双深情的眼睛让她愈发不安。这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苏烟的爱慕,对苏烟的温柔,与她无关。
她是漓潇。
漓潇有些失落。作为一个千年狐狸精,她自然懂得区分真心实意和虚情假意。都说生在帝王家,都是薄情人,可柳绿说得对,华寅宸果然是个难得的对苏烟一往情深的专情之人。假如有一天,真相大白,苏烟之死浮上水面,她身份暴露,这个男人会如何选择,他的剑锋会不会毫不犹豫的刺向自己的喉咙,替他的心爱之人报仇?
一系列的问题想得漓潇心疼。
正想着,一个个穿着白色纱衣,梳着九天望仙髻的女子托着食盒鱼贯而入,款款的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到桌上。
漓潇耳中传来一阵阵肉香味,思绪瞬间随着馋虫一起被勾了回来。顿时一扫阴霾,心情大好。
“听闻小姐近来喜欢肉食,寅宸特地要了一些春风楼的招牌肉食,不知道小姐喜不喜欢。”华寅宸将漓潇请上桌,递过一双玉筷道。
漓潇强咽着口水客套道:”寅宸破费了。其实随便点两个菜就可以了,我不挑食的!”
华寅宸看着两眼放光的漓潇,也不拆穿,宠溺一笑。
“烟儿,这个红烧猪手不错。”
“烟儿,这个剁椒鱼头甚好。”
“烟儿,这道糖醋里脊,是春风楼的招牌菜。”
“烟儿…”华寅宸凤眼上扬,将一道道菜夹到漓潇前面,殷勤的看她大块朵颐。他的烟儿,就是和别人不一样,连吃饭都这么豪迈。不像那些子贵女,小口细嚼两下就饱。
“嗝——”漓潇摸摸肚子,满足的打了个嗝。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才发现华寅宸面前干干净净的盘子,原来他光顾着给自己夹菜,自己一口未动。
“寅宸怎么不吃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苏烟道。
“烟儿,我明日便要出征了,你等我凯旋归来,风风光光娶你,可好?”犹豫再三,华寅宸开口道。。
“啊?!”漓潇一愣,惊吓不小,手里的玉筷落地折成四段,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也跟着一个连一个的打起嗝来。
华寅宸赶紧倒了一盏热茶给她,眼中掠过一丝失落。看来,即使失忆了,她依然不愿意嫁给他。她想嫁的那个人,是陌如玉吗?
漓潇慌不跌的饮而尽。对于漠安,柳倾城还有华寅宸,她都有一种不一样的情愫,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她更没有想过要去在这三个人里面选一个去嫁。在她看来,自己迟早是要成仙的,这些七情六欲,早就该摒弃了。
她想拒绝,却又想起柳绿的那句话,对于夜邑王,只有她才是最大的念想。她又如何忍心让即将出生入死的他叫这点念想都断了。
“烟儿无需纠结,烟儿不愿意的事,寅宸绝不强迫。”华寅宸怅然道
“寅宸,”漓潇认真道,“其实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我对于你,却是与别个男子不同的。我等你回来。”
华寅宸喜上眉梢,道:“烟儿放心,我一定速战速决,早早凯旋归来!”
“嗯!”苏烟重重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