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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姚妇杨氏,阉人符承祖之姨也,家贫。承祖为文明太后所宠,家累臣万。疏远亲姻,皆资借为荣利。杨一无所求,尝谓其姊曰:“姊虽有一时之荣,不若妹有无忧之乐。”姊遗之衣服,不受,曰:“我夫家世贫,美服非其所宜。”与之奴婢,不受,曰:“食不能给。常着破衣,自执苦事。”承祖耻之,乃遣人乘车往迎,杨坚卧不起。从者强舁舆上,则大哭曰:“尔欲杀我耶!”符家内外皆笑,号为痴姨。及承祖败诛及亲戚,杨氏以贫窭得免。

吕氏曰:蝇集腥,蚁附羶。常胥及焉。即承祖不败,而有义有命,彼富贵者,岂吾所宜资哉!杨姨不痴,不必验之成败间矣。

郑氏,建州人也。南唐平建州,郑有殊色,裨将玉建封逼之劫以刃不为屈。建封嗜人肉,略少妇百许,日杀其一具食,引郑示之曰:“惧乎!”郑曰:“愿早充君庖,为幸多矣。”建封终不忍杀,以献查文徽。文徽甚爱之,百计必欲相从。郑大骂曰:“王师吊伐,凡义夫节妇,特加旌赏,以风天下。王司徒出于卒伍,不知礼义,无足怪。君侯读圣贤书,为国大将,当表率群下,风示远人。乃欲加非礼于一妇人,以逞无耻之欲。妾有死而已,幸速见杀。”文徽大惭,下令城中。召其夫付之。

吕氏曰:郑所遇王查两将,皆羞恶之心未亡者,故得从容慷慨以免于难。向使节妇贞女,当被执之初,或陈说大义以愧之,或婉语悲情以感之,义理之心,盗贼皆有,宁必其无一悟者乎?要之身陷于贼,非死不足以成名,非骂不足以成死,彼怒心甚,则欲心衰,亦保节之一道。然吾窃有惧焉。一女子不能当两健儿,倘激其怒而必欲相辱,即死不足雪恨。以是知不如愧之感之之为得也。

颖上某为帅淮扬。有一仆号称骁勇。过芒砀间,其地多盗。仆与妻前驱,至葭苇中。仆大呼曰:“素闻此处多豪杰,何无一人敢与吾敌耶?”俄而葭苇中数盗出,攻仆杀之。仆妻跪贼恸哭,叩头感谢曰:“妾本良家妇,被此人杀吾夫而摅之,无力复雠。大王今为吾断其首,妾杀身无以报大德。前途数里,吾母家也,肯惠顾,当有金帛相赠。”贼喜而从之。至一村,保聚多人,外列戈戟。妇人走入,哭诉其故。保长赚贼入,就而擒之,无一人得免。

吕氏曰:仓卒之际,恐惧之心,智者且眩然失策,况妇人乎!乃能以节义之语,触群盗

之怜,既免杀辱,又报仇雠,智深勇沉,烈丈夫所让,孰谓斯人而有斯识耶?

文学之妇。史传所载,班班脍炙人口。然大节有亏,则众长难掩。无论如蔡文姬、李易安、朱淑贞辈,即回文绝技,咏雪高才,过而知悔,德尚及人,余且不录,他可知矣。然亦有贞女节妇,诗文不录者,彼固不以文学重也。

班婕妤者,汉左曹越骑校尉况之女,彪之姑也。少有才学,成帝选为少使,大被宠幸,居增成舍。帝尝游后宫,欲与同辇,婕妤曰:“妾观古圣帝明王,皆有贤臣正士,侍其左右。惟衰世之君,乃有女嬖在侧。妾不敢恃爱以累圣明。”其后赵飞燕姊妹,妬宠争进,谮班婕妤怨望祝诅。帝考问,对曰:“妾闻修正尚未获福,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愬,如其无知,愬之何益?”帝然之。婕妤自知难容,乃求供事太后于长信宫。

吕氏曰:同辇之宠,皆后妃嫔御之所祷而求者也。婕妤既辞而复谏,至于辨谤數语,义正辞确,可谓宠辱不惊矣。卒求长信以避妬,不贤而能之乎?

母道

母不取其慈,而取其教。溺爱姑息,教所难也。继母不责其教,而责其慈。忌嫌憎恶,慈所难也。慈母不传,而慈继母传。为继母者可以省矣。乳保列于八母,故亦附焉。

礼母,教子以礼,正家以礼者也。若孟母礼不足以尽之。而事归于礼,故以礼名。

孟母仉音掌氏,舍近墓,孟子少嬉戏,为墓间事。母曰:“此非吾所居。”乃去舍市傍,孟子嬉戏,为贾音古人衒卖事.母曰:“此非吾所居。”复徙舍学宫之傍,孟子嬉戏,乃设俎豆,揖让进退。母曰:“可矣。”遂居之。及孟子长,学六艺而归。母方绩,问学所至。孟子曰:“自若也。”母以刀断其织,曰:“子废学,若吾断斯织也,夫君子学以立名,问则广知,奈何废之?”孟子惧,旦夕勤学。

正母,望子以正者也。无儿女子之情,惟道义是责。

王孙贾年十五,事齐闵王。国乱,闵王见杀,国人不讨贼。王孙母谓贾曰:“汝朝出而不还,则吾倚门而望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汝。今汝事王,王出走,汝不知其处,尚何归乎?”贾乃入市中,令百姓曰:“淖音闹齿乱国杀王,欲与我诛之者右袒。”市人从者四百人,刺淖齿而杀之。君子谓王孙母义而能教。《诗》云:“教诲尔子,式谷似之。”此之谓也。

吕氏曰:世之爱子者,多欲保全其身。至见危授命,则深悲而固止之。岂知不义而生,不若成仁而死哉!王孙母以求君望其子,宁失倚门之望焉。贤哉!母也善用爱矣。

陆续母,治家有法。续为太守尹兴门下掾。时楚王英谋反,事连续,诣洛阳诏狱。续母自吴达洛阳,无缘见续,但作食馈之。续对食,悲泣不自胜。使者问故,续曰:“母来,不得相见耳。”问何以知之,续曰:“此食,母所饷也。吾母切肉未尝不方,断葱以寸为度,是以知之。”使者以闻,特赦之。

吕氏曰:人未有心正而事邪者,亦未有事慎而心苟者,陆母葱肉两事而平生之端方,言动之敬慎,可类推矣。吾取为妇人法。

范旁母有贤行。汉灵帝建宁中,大诛党人,诏捕滂。滂诣狱,其母就之诀。滂白母曰:“仲博滂弟字孝敬,足以供养。滂从龙舒君滂父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忍之恩,勿增感戚。”母曰:“汝今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辞。

吕氏曰:滂当乱世,而高论以速凶,处小人,而激清以乐死,狷介之流也,吾深惜之。惟是名寿不可兼得,妙合知足之旨,而慨然割爱,无儿女子之情,母也贤乎哉!

刘安世除谏官,未拜命,入白母曰:“朝廷不以儿不肖,使居言路。谏官须明目张胆,以身任国,脱有触忤,祸谴立至。主上方以孝治天下,若以老母辞,当可免。”母曰:“不然。吾闻谏官为天子诤臣,汝父平生欲为之而弗得。汝幸居此地,当捐身以报国恩。使得罪流放,无问远近,吾当从汝所之。”安世受命,是以正色立朝,面折廷争,人目之为殿上虎。

吕氏曰:安富贯,保身家,此妇人常态也。安世之母以捐身报国望其子,可谓知大义矣。

仁母,以慈祥教子者也。一念阴德,及于万姓。

雋不疑为京兆尹,行县录囚还,其母辄问。有所平反,母喜笑,饭食言语,异于他时。或无所出,母怒,为之不食。由是不疑为吏不残,君子谓不疑母能以仁教。

严延年母,生五男。延年为河南太守,所在名为严能。冬月论囚,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其母常从东海来,欲就延年,腊到洛阳,适见报囚,母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谒,闭阁不见。延年免冠顿首阁下,母乃见之,因责数延年曰:“幸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义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多刑杀以致威,岂为民父母之意哉?!”延年服罪,顿首谢。将归,谓延年曰:“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我不自意,老当见壮子被刑戮也。行矣,去东海为汝扫除墓地耳。”遂去。后岁余,延年弃市,东海莫不称母贤智。

吕氏曰:天道好生,雋、严二母,皆明于天道者也。至于仁义教化、全安愚民二语,贤哉!严妪,可为民父母之训辞矣。

欧阳修母郑氏,家素贫无资,亲教公读书。以获画地,教公书字。尝谓曰:“汝父尝夜览囚册,屡废而叹。吾问之,曰:‘死狱也,求其生不得耳。’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矧求而有得耶,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余恨矣。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岂天道哉?’”修服之终身。

公母,责子而不责人者也。世皆私其女,而尤人无已,不公甚矣。今取其可法者。

张待制夫人鲁氏,申国夫人之姊也,最钟爱其女。然居常至微细事,教之必有法度。如饮食之类,饭羹许更益,鱼肉不更进也及幼女嫁吕荣公,一日夫人来视女,见舍后有锅釜之类,大不乐,谓申国夫人曰:“岂可使小儿辈私作饮食,坏家法耶?”其严如此。

吕氏曰:妇人之于女也,在家恣其言动,以嬉狎为懽,既嫁美其衣食,惟餍足是遂,见姑便以锅釜,惟知感恩,又安问家法可否耶?若鲁氏者,可为妇人爱女之法。

廉母,以贪戒子者也。妇人廉,世所希,故录之。

陶侃母湛氏,生侃而贫。每纺绩资给之,使结胜已者。宾至。辄欸廷不厌.一日大雪,鄱阳孝廉范逵宿焉。母乃彻所卧新荐,自剉给其马。又密截发,卖以供殽馔。逵闻之,叹曰:“非此母,不生此子。”侃后为浔阳县吏,监鱼梁,以一缶鲊遣母。母封还,以书责侃曰:“尔为吏不廉,是吾忧也。”

吕氏曰:余读《诗》,见鸡鸣,妇人欲成夫德,至解難佩”。陶母爱子,剉荐断发以延客,不更切哉?子也何以慰母心,友也何以答母意乎?世之好客如陶母者诚稀,而号称契知者,果能益人之子,足以当陶母之情否耶?吾欲为之流涕。

唐崔元暐,母卢氏,尝戒元暐曰:“吾闻姨兄辛元驭云:‘儿子从宦者,有人来云,贫乏不自存,此是好消息。若赀货充足,裘马轻肥,此是恶消息。’吾尝以为确论。比见亲表中仕宦者,务多财以奉亲,而其亲不究所从来,但以为喜。若出乎祿廪,可矣。不然,何异盗乎?纵无大咎,独不内愧于心?汝今为吏,不务洁清,无以戴天履地,宜识吾意。”故元暐所至,以清白名。

吕氏曰:廉母多矣,未有如崔氏教子之明切者,吾取之以为仕训。

严母,威克厥爱者也。有父道焉。

吴贺母谢氏,每贺与宾客语,辄于屏间窃听之。一日贺言人长短,谢闻之怒,笞贺一百。或曰:“臧否士之常。而笞之若是?”谢曰:“爱其女者,当求三复白圭之士妻之。今独产一子,使知义命,而出语忘亲,岂可久之道哉?!”因泣不食。贺恐惧,自是谨默。

吕氏曰:亡身之祸,言居其九。正使义所当言,杀身何恤!而平居谈短论长,直讦丑诋,自求切齿腐心之恨,祸将焉逃?吴母教子,可谓知所重矣,滂母有遗恨哉!

陈尧咨母冯氏,有贤德。尧咨善射,为荆南太守。秩满归竭其母,母曰:“尔典名藩,有何异改?”对曰::“州当孔道,过客以儿善射,莫不叹服。”母曰:“忠孝以辅国,尔父之训也。尔不行仁政,以善化民。顾专卒伍一夫之技,岂父之训哉?”因击以杖,金鱼佩袋坠地。

吕氏曰:严明哉!陈母。知善射非太守之职,可不谓明乎?子为达宦,而犹以杖击之,可不谓严乎?迂者以从子之义责母,谬矣。子正母从。母正子从。

伊川先生曰:“吾母侯夫人仁恕宽厚。抚养诸庶,不异己出。从叔幼孤,夫人存视,常均己子。治家有法,不严而整。不喜笞扑下人,视小奴婢如儿女。诸子或加呵责,必戒之曰:‘贵贱虽殊,人则一也。汝如是大时,能为此事否?’先公凡有所怒,必为之宽解。惟诸儿有过,则不掩也。尝曰:‘子之不肖,由母蔽其过,而父不知耳。’夫人男子六人,所存惟二,亦不姑息。才数岁,行或跌音牒,仆也,家人走前扶抱,夫人呵责曰:‘汝若安徐,宁至跌乎?’每食尝置之坐侧。食絮羹,即叱之曰:‘幼求称欲,长当何如?’虽童仆有过,不令以恶言骂之。故颐兄弟,平生于饮食衣服无所择,不恶骂,教使然也。与人争忿,虽直必责之曰:‘患汝不能屈,不患不能伸耳。’及稍长,使从善师友,虽居贫,子欲延客,则喜而为之。”

吕氏曰:庶子从叔,妇人所厌恶者也,夫人视如己子;幼子,妇人所溺爱者也,夫人待若严师;小臧获,妇人所责备者也,夫人不轻笞扑,慈而正,严而恩,二子皆为大儒,有自哉。

宋吕荣公母,申国夫人,性严有法。虽甚爱公,然教公事事循蹈规矩。甫十岁,祁寒暑雨,侍立终日。不命之坐,不敢坐也。日必冠带以见长者,平居虽甚热,在父母长者之侧,不得去巾袜,衣服惟谨。行步出入,无得入茶肆酒肆。市井里巷之语,郑卫之音,未尝一经于耳。不正之书,非礼之色,未尝一接于目。故公德器成就,大异于人。

吕氏曰:善教子者,一严之外无他术;善用严者,一慎之外无他道。今人教子,每事疏忽宽纵,不耐留心,及德性已坏,而笞扑日加,徒令伤恩,无救于晚,视申国夫人,可以悟矣。

智母,达于利害之故者也

孙叔敖为儿时,出游见两头蛇,杀而埋之。归见其母而泣,母问故,对曰:“吾闻见两头蛇者死,今者出游见之。其母曰:“蛇安在?”对曰:“吾恐他人复见,杀而埋之。”其母曰:“汝不死矣。夫有阴德者,必有阳报。德弭众妖,仁除百祸,书不云乎?皇天无亲。堆德是辅,尔默矣,必兴于楚。”及叔敖长,为令尹,君子谓叔敖之母知天道。

吕氏曰:天道好生,敖母奚取于埋蛇之儿乎?盖杀害人者以全人,阴德奠大焉。世有容保凶顽,殃贼良弱,不肯除害去恶,而自附于仁者,其未知埋蛇之义欤。

慈继母,恩及前子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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