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女子,明三从四德者,十无一二。在父母膝下,性情自任,于归之后,便见贤愚。贫家妇女,纺绩炊爨,井臼农庄,事姑哺儿,勤劳终日。独是富贵女子,在室受双亲之庇,出嫁享夫家之安。高堂大厦,饮食多美味时鲜,穿插皆绫罗珠翠。儿女有乳媪抱领,针线有婢妾应承。家务从不经心,酿成骄傲之性,惟知妆饰一身,求全责备,竟不知米从稻出,丝自蚕抽。视钱财如粪土,以物命为草芥。那管夫家经商者,有操心筹算;作宦者有仕路艰难。若性质淳良者,尚听公姑之训,丈夫之言。有一等骄悍妇人,不知理法,不信果报。公姑丈夫,开口便伤,侍妾婢女,终朝打骂。及至逼出事端,为丈夫者,顾惜体面,焉肯令妻出乖露丑,到底仍是丈夫抵当,竭力弥缝过去。及至事后,见儿女满前,姻亲罗列,出遣不可,警戒不从,若以大义数责,彼反轻生恐吓,又怕多事,惟有忍耐而已。愚谓经史女箴,劝必不听。惟有令人讲解律例,并词讼招详,某官审某事、某人犯某罪,使知妇女亦有罪条,王法不尽男子。而善恶报应之事,时时陈说,庶乎稍生畏惧,或可挽于万一也。
有夫妇而后有父子,若娶妻而即生子,且联举数子,则承祧有人,可无憾矣,至有子而仍娶妾,贤者所不免焉。为之妻者若果温惠宽和,得以相安无事。则如古所称樛木螽斯之懿范,不多让矣。若夫妇年近四十,或生女而不生男,或曾生而不育,或竟全不一生者,则急宜置妾,以为嗣续之计。为之妇者,正宜和衷宽待,以冀其早为生育,俾吾夫得免无后之叹,而己亦不失为嫡母之尊。每见贤淑之妇,年在四十左右,艰于嗣息,即欢然劝夫娶妾,和集一门。未几妾尚未生,妻忽生子者,亦有妻妾并举子者,要以和气自能致祥也。奈何有一种嫉妒性成者,明知年齿日增,生育无望,说到娶妾,即百计刁难。迄至勉强作成,势必入门见嫉。明则寻是觅非,显加辱苦;暗则私觑密察,以冀间离。幸而怀孕生子,或漠不关情,或佯为称庆,终是满腔积恨,一片杀机。有生子而强遣其母者,有子疾而阴肆其毒者,有斗争无宁日者,充其妒忌之心可以死其夫,可以亡其身,又安惜夫之无后为大哉!夫四十无子则娶妾,妇人无子去,妒去,律例昭然,原不忍斯人之终于无后也。独怪怯懦之夫,甘受制于泼悍之妇。或委靡不振,怒而不言;或顾惜脸面,自相掩覆。坐使无良之妇,得志以逞。俾祖父之血食,自我而斩,岂非不孝之至,而为天地间一大罪人乎?!吾谓人至四十无子,则宜告过宗族及妇之父母兄弟,按律娶之。敢肆阻挠,即正以无子去妒去之罪案,鸣之于官,决于必去。为官长者,伸明律法,不得少事姑惜,按律去之。使闺门不贤不淑之妇,知有天网人纪,不可磨灭,不敢负嵎肆恶。则儆一戒百,不独一人一家,受其福庇,有裨风俗人伦不少矣。
亦有嫡妻素明大义,惟恐覆夫宗嗣,听其置妾纳婢。所赖为之夫者,严分正伦,不容陨越,幸而生有子女,必教以孝敬嫡母,庶义谨微于著之义。乃有婢妾生子,反起踞宠夺嫡之心,始而举动放恣,继以语言肆诟,至谓母以子贵,嫡庶何分,而渐欲易其位者。且有夫心偏向,谓妾能为我生子接宗,一味宽纵,举动任其僭越,语言听其触犯,视结发之爱若路人,于宠姬之间多袒护者,则名分倒置,实为乱阶。不思夫妇为五伦之始,结发乃父母所配,庙见之日,原冀昌衍吾宗,无何实命不犹,不得已而相夫置妾生子,代为恩勤,亦谓子虽庶出,而我为嫡母,是夫宗不绝,即妇嗣有託也。若妾则蛾眉得宠,遽干名分,妻则凄其冷落,视若赘疣,不独悖理灭伦,既获罪于名教,似此寡情薄德,扪心其能自安乎?
兄弟争财,其父遗不尽不止;妻妾争宠,其夫命不死不休。
世人于嫁女一事,必夸奢斗靡,苦费经营,往往有因一嫁一娶,而大伤元气者。事后追忆所费,其实正用处少,浮用处多。如富盛之家,必欲从厚,与其金珠溢箧,币帛盈箱,采轿几筵,极一时之盛。何如佐以资本,代置庄田,为彼后日之恒产乎!曾见有诗云:“婚姻几见斗奢华,金屋银屏众口夸。转眼十年人事变,妆奁卖与别人家。”殊有深味。
又有不足之家,拘牵礼节。男女俱已长成,或因赔赠无资,不肯允嫁,或因繁文无措,不敢亲迎,坐使婚嫁愆期,宁作旷夫怨女者。不思男女之情,室家之愿,原以婚嫁及时为幸,与其以仪文未备而待时,何如以迁就团圆而成事。况青春已届,年忽一年,时事变迁,又焉保将来之果如吾意耶?又有产仅中人,效颦富室,惟知六礼必周,不计家资厚薄,或称贷以备钗环,或废产以供花烛。迨至入门之后,向之繁文缛节,转眼皆空,今之典借花销,俱成实累。夫男女毕姻,原欲其续祖妣而大门闾,若以一婚嫁之故,而累债耗家,虽有佳男佳妇,已苦于门户无可支持,始悔前此浪费。则亦何益之有?!
妻虽贤不可使与外事,仆虽能不可吏与内事。
三姑六婆,勿令入门。此辈或称募化,或卖簪珥,或假媒妁,或治疾病,專一传播各家新闻,以悦妇女。暗中盗哄财物,尚是小事,常有诱为不端,魇魅刁拐,种种非一,万勿令其往来。至于娼妓,更是不祥秽物,出入卧房,尤为不可。媒婆、稳婆,不能不用,择其善者用之,亦不可令其时常往来。
男女不杂坐,无论尊卑、长幼、远近、亲疏,均无杂坐之理,不同椸枷,不同巾栉拭巾发梳,不相通用,不亲授。丧祭则以盘盛。其余不得已而授受,则置于几桌,令其自取。内外不共井嫌同汲也,不共湢浴,嫌相亵也,不通寝席,如被褥枕簟之类嫌相亲也,不通衣裳嫌混杂也。诸母庶母不漱洗也裳。女子嫁而反,兄弟甥侄同。弗与同席而坐,弗与同器而食。有事来家,则语于中堂,不得房中坐谈。男子入内,不啸不指。夜行以烛,无烛则止(取光明之义,此男子之远嫌也),女子无故不许出中门。出中门,必拥蔽其面(有用紬为补者,名曰头补,或用青纱)。夜行以烛,无烛则止(此妇女之远嫌也)。出入于道路,男子由右,女子由左(以右为尊,道路之间,亦有分别),此曲礼别男女之大节,所以严内外,而防渎乱也。有家者不可不知。
男女远别,不止翁妇嫂叔为然。世俗惟严于翁妇,其余无别。甚者,叔嫂、姊夫、小姨、妻弟之妻,皆不避嫌,近于蛮貊矣。然避嫌不必相隔太远也,三步之外,止足背立可也。数步之外,止足背立,则贫穷小户,皆可避嫌,何况富族。同室尊亲皆能有别,何况外人。
男女之所以隔绝者,惟争一见。礼云:“外言不入于梱(门限也),内言不出于捆。”即声音尚不容通,况颜面乎!于此见圣贤防微杜渐之意。有等妇人,竞不避人,入寺烧香,登船游玩,为丈夫者,明知而纵之。其故何欤?甚有好见人者,反笑避人为不大方,则惑愈甚。
谨饬闺门,人尽知之。而主家者,于服食器用之类,或躬亲备办,或介绍分劳,独于妇女抿掠脂粉,女工针线之物,每多忽略,听其自购。常见闾巷闺雏,朱门媵婢,叢遶贮立,与街市货郎,择拣精粗,夺来抢去,男女混杂,大为不雅。岂礼严内外,独此不禁欤?且所击之器,名为惊闺、结绣、唤娇娘,予谓闺可惊,而娇娘岂可为若辈唤乎?深心者,当令童仆代之。
○唐翼修《人生必读书》
名彪,浙江兰溪人,历任会稽、长兴、仁和训导。
谨按:妇人以夫为天,而舅姑为夫之父母,义莫重焉。事之不得其道,孝敬有亏,即才智有余,曷足贵乎?篇中敬翁姑、敬夫之节,周详真挚,发乎天性。而于继姑、贫贱之夫,委曲承顺,服事尤谨。伯叔妯娌之间,任劳让财,恩爱无间。教子以义方,不事姑息,此尤妇女所难也。一门之内,有妇如此,不特人敬之服之,天亦必佑之,家道其有不兴者乎?此编当与女诫参观,诚哉其为必读书也。
妇人贤不贤,全在声音高低,语言多寡中分。声低言寡者贤也,声高言多者不贤也。
人非圣人,不能无过,况妇人乎!媳妇偶然有失,公姑丈夫谴责,当欣然受之。云媳妇不是,自此当改,则不惟有过无害,即此便增一善矣。若横争我是,得罪公姑,得罪丈夫,是一小过未完,反增一大罪也。
媳妇之倚仗为天者,公姑与丈夫,三人而已。故事三人,必须愉色婉容,曲体欢心,不可纤毫触犯。若公姑不喜,丈夫不悦,久久则恶名昭著,为人所不齿矣,奴仆皆得而抵触我矣。故妇之善事公姑丈夫也,非止为贤与孝也,且以远辱也。
夫者,天也,一生须守一敬字。见丈夫来,便须立起,若宴然高坐,此骄倨无礼之妇也。称夫有定礼,如“相公”、“官人”之类,不云“尔”、“汝”也。如“尔”、“汝”忘形,则夫妇之伦亵矣。凡授餐奉茗,必双手恭擎。未寒进衣,未饥进食,此妇不易之职分也。
媳妇不唯自己要尽孝,尤当劝夫尽孝。语云:“孝衰于妻子。”此言极可痛心,故媳妇以劝夫孝为第一。要使丈夫踪迹,常密于父母,而疏于己身,俾夫之孝行,倍笃于往时,乃见媳妇之贤。若丈夫于公姑,小有违言,便当代为谢罪,曰:“此由媳妇不贤,致使吾夫不顺于公姑,非独丈夫之罪也。请公姑息怒。今后当劝丈夫改过矣。”
妇与姑之最易失欢心者,背后之言语;最易得欢心者,亦背后之言语。如在母家亲戚,夫家亲戚之前.及在自己房中,凡有言语,必称公姑之德,多蒙优待,只是我不能孝顺。展转相闻,公姑岂不大喜乎?!若略有一言怨望,公姑闻之,心必不喜,连当面好处落空矣。虽然,言语之谨肆,发于念头之真假。未有孝顺之心不真,而言语能检点者也。
继姑待媳,多带客气,势所必然。媳妇当此,务以诚心感之。既属己姑,何分前后。凡事极其诚敬,不假一毫虚饰。姑知妇真心相待,自然心欢意悦,并客气都化了。若媳妇胸中,稍分先后,不觉形之辞色,初则彼此客气,既而乖戾无所不至矣。或有媳妇先入门,而继姑后至者,姑尊媳卑,名分不以先后改易,当一于诚敬,不可生怠慢心也。
媳妇于翁,殊难为孝,但当体翁之心,不须以向前亲密为孝也。或翁体不安,须频频凂姑问安为善。
或己为嫡媳,而家有庶姑,其事庶姑,亦须将顺而加礼貌焉。不可恃嫡慢庶,致伤庶姑之心,并伤阿翁之心。若已为庶媳,则宜小心奉侍,曲体庶姑之心。嫡姑在堂,则事庶姑以敬,而礼貌稍杀于嫡姑,统所尊也,姑姑没,并礼貌亦宜尊崇矣。倘或庶姑举止有未合理,媳妇只宜以礼自持,和色婉容,规以正道,不亢傲,不委靡,方为合礼。
婆与媳虽如母子。然母子以情胜,婆媳则重在礼焉。凡婆之衣服器具,银钱酒食,俱不可擅动。婆在房中,开箱看首饰与衣服,或与姑娘小叔密语,俱宜退步,惟命之前始进。又凡有好物好服,察婆欲与姑者,不妨赞成之。
凡公姑与丈夫之亲友,仓卒间到,要留酒食,而银钱偶乏,或庆吊诸仪,银钱无措。媳妇知之,即宜脱簪珥,典衣服,不待公姑开言,方为先意承志,至一二赠嫁器皿,即当公用,不当虑及完全敝毁。若稍有爱惜之语,即伤公姑之心,为下人姗笑。常有公姑宁贷于邻家,而不屑问媳妇借者,其妇之不贤可知也。
平常之家,安能常得甘旨?以供舅姑,然亦有法也。只要诸物烹庖得诀,务令适口,便是甘旨。若遣人办买,必嘱付择其最佳者方买之,此即孝顺妙法也。
一应往还之礼,或行或否,应厚应薄,须一概禀命于姑,不可自作主意。然其中犹有周旋也。待姑家亲戚,须常存要好看之心。母家亲戚,苟礼文可减,一切省之可也。
有等媳妇,不能孝姑,而偏欲孝母,此正是不孝母也。事姑未孝,必贻母氏以恶名,可谓孝母乎?盖女在家以母为重,出嫁以姑为重也。今媳妇必欲尽孝于父母,亦有方略,须先从孝敬公姑丈夫起。公姑喜妇能孝,必归功于妇之父母,必加厚于妇之父母。丈夫既喜妻贤,必云非岳母贤淑,吾妻安得柔和。或夫家富贵,则必有润泽及母家矣。此则女之善孝其亲也。
丈夫有不得意之事,为妻者宜好语劝慰之,勿增慨叹,以助抑郁,但当委婉云,将来自有好日,方谓贤妻。丈夫在馆不归,此是能攻苦读书,不可常寄信问候以乱其心,数数归家,既荒时废业矣。若亲友有书札来,恐有要务,速传送之。
丈夫不事儒业者,或居家营运,出外经商,俱是心血所成,劳四体以赡妻子。为妇者必须悯夫劳役,轸夫饥寒,体恤随顺,方称贤淑,家贫能抚恤慰劳,尤征妇德。若荡子嫖赌,败废祖宗基业,必宜苦谏,至再至三,不听则涕泣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