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每每读王之涣的这首《凉州词》,总被诗人艺术的夸张与环境本质概括等绝妙的才气所折服,且更多是被诗中那苍凉悲壮的强烈情绪深深感染。不由常常想起故乡: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香岩千峰,丝绸之路……此情此景,仿佛与诗之意境有某种通感。然而一句“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情结,却又使我产生了无尽的“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去年初秋时节,我沿丝绸之路西行敦煌。次日晨5时再西行玉门关。此刻天安门前红旗早已高高飘扬了,而敦煌却还在晨曦微露的朦胧中。路边高大的墨柳白杨,果园里的苹果、葡萄树,以及黄绿色的玉米秆,都在微风中向我们招手示意。一望无际的戈壁滩,青灰得几乎与天一色,唯有左边远处的鸣沙山如黄褐色的万匹良驹,陪同我们乘坐的甲壳虫似的小车向西飞奔。
人在旅途,常常追寻的是丰富的经历。我想起了汉唐时代,行进于丝绸之路上的人们:他们迈着疲惫的步子,拉着负载沉重的骆驼,头顶烈日,或迎着狂虐的沙尘暴,一步一点头艰难地行进在暮色苍茫的戈壁滩上……他们的产品交换,不只是一种物流手段,还在于通过互相了解,促进文化的交融。“玉门千秋燧”出土的西汉纸,竟比东汉蔡伦纸早了170多年。
小车折向西北行,东方出现异景:旭日宛如一位羞涩的新娘,“犹抱琵琶半遮面”,泛着艳红色的光芒,缓缓地从地平线上升起,使原本浅色的天空镀上金辉。一马平川的戈壁,在熹微的散射下,“平沙莽莽黄入天”,宛如覆盖了一袭薄薄丝绸,波浪不兴,使天地融为一体,颇似“水天一色”的意境,好一幅戈壁美景。老伴走到车外,我按下快门,留存了一帧戈壁美景的永恒瞬间。
小车爬出不毛之地后,路边出现了许多沙丘,丘顶生长着大小不等又黄中透绿的骆驼刺。在广漠的戈壁沙地上,偶尔能见到一片草棵,也可称作一大景观。我知道,草原人民称赞骆驼草是英雄草,因为它的根深深扎于沙地中,能从几米到十几米的土壤中汲取水分和养料,用以维持自己顽强的生命,并能起到相应的固沙作用,这就是它生命的价值,所以草原人们最喜爱和敬重这种崇高精神。
前边出现了一片奇异的“黑戈壁”,也叫“黑旱国”。平坦的戈壁滩上,颜色竟十分黑亮,在上午斜阳的照射下,小块砾石晶莹闪烁,令人十分惊奇,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景观。俗话说:“若要俏,一身皂。”人穿一身黑衣,显得十分俏美,而戈壁漆黑之大美乃天下罕见的奇观。我请司机停车,捡起几个乌黑发亮的石子反复察看,它们油润似墨玉,仿佛刚刚被黑漆漆过,拿在手中似乎有清油般地滑溜,名为“荒漠漆”。地理学家把“黑戈壁”称之为“戈壁中的戈壁”。
更奇特的是公路右侧的一座高山也一抹漆黑,迎光处晶晶闪亮,背阴处浓墨重彩,反差显著。此时天空瓦蓝、云白如雪、山体乌金,这蓝白黑三色纯净如洗,空灵得让人神思飘逸。如若冬日里黑山墨玉再披白雪婚纱,那将比黑珍珠式的新娘更妖娆。我求索戈壁滩壮阔而独特的美,在对美的享受中,继续追寻向往的梦。
经过一个多小时疾驰,我们一行人来到了屹立在沙石岗上的烽墩前,这是用黄胶土夯筑的一个方形关城,城垣基本保持完好,朝西和北开两座门。城墙高十米,上宽三米,下宽五米,上有女墙,下有马道,人马可直达城头。由于古文物保护的需要,四面五米处设铁栅栏围护,这就是名闻遐迩的“秦时明月汉时关”的玉门关。
据记载,开关盛时,登上城头,但见四周沼泽遍布,沟壑纵横,胡杨挺拔,红柳耀日,芦苇摇曳,泉水碧绿,配之远处护关的长城蜿蜒、烽燧兀立、雄关英姿、傲视苍穹,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加之东西商贸和文化交流频繁,各国使臣往来,国内官员将士调动,商队络绎,驼铃叮当,人嘶马鸣,呈现一派兴旺昌盛景象。2世纪时,波斯王子安世曾从这里东行洛阳。后来随着朝代更迭,战争洗劫,玉石之路改道,人为破坏等原因,长城坍塌,源泉干涸,草木凋零,路断人绝,玉门关湮灭沦为废墟,从此“春风不度玉门关”。这种悲壮与苍凉,孤危与无奈,使远出关外之人感到无限绝望,他们低吟:“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然而也有人报国境界很高,他们高唱:“愿将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玉门关经历两千年的风雨剥蚀,其墩城至今仍屹立于戈壁滩上,这本身就是个奇迹。更是诗人高超空灵的千古绝唱,诗化和神化了玉门关的文化含量,才使玉门关成了人们经久向往的处所。于是我从不同角度,摄下了玉门关的雄姿和破败,记录下了历史文化的真实面貌。
我来到关外西北角的沙石岗上,但见脚下碱湖里的积水清澈,芦苇和水草茂盛,并如地毯般地向西铺展,这使我眼睛一亮。我觉得它就像给青灰色的戈壁滩豁开了一扇敞亮的绿色窗户,这扇窗户似乎在向人们宣示:“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