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渝邀叶凡和陆清雨两人上了车,这台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奔驰轿车沿着唐人街年味浓郁的大道,平稳驶出。
“楚渝姐,咱们这是去哪儿啊?”谢森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扭头瞧着后头三人。
“辉伯,先回布拉德利庄园。”宋楚渝轻声吩咐了一句,驾车的老者四平八稳点头应诺:“是,小姐。”
当车子穿行在积雪遍地的华盛顿街头时,宋楚渝轻声打开了话题,不过,说的却不是关于她的病况。
“我这次到美国来,是应爷爷要求,参加华盛顿的开香堂大会,没想到会碰上你们。”
叶凡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接话道:“是吗?我听说宋老爷子已经退隐,还有兴趣过问洪门事务?”
宋楚渝微微摇头,露出一丝肃然,“爷爷早已不问世事,只是想借此,化解一段因果。”
“因果?”叶凡若有所思,宋孝任用意何在?莫非他早就知道开香堂这件事?特意叫宋楚渝过来,是想借机和自己接触?
“是,叶少很快就会明白。”或许是因为车内还有老司机在,宋楚渝并不想多谈这件事。
叶凡也不多问,想必答案马上就会揭晓,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车子沿途驶向华盛顿极富盛名的布拉德利庄园,郊外的雪景更显壮观,新年之后,美国东北部地区广袤的土地将迎来长达两个月之久的风雪天气,每年都有两三场暴风雪光临华府,往往造成数日交通阻塞。
进入庄园之后,轿车在幽静的雪林行驶了半个小时之久,方才看到掩映在针叶林中的一片豪宅。
宋家豪宅从外观上看,犹如一座中世纪的古堡,院墙高耸,气势恢弘,一个个尖顶直刺云霄,占地面积几乎超过了白宫。
宋楚渝刚刚在路上拨了个电话,此刻,一名上了年纪的灰袍男人正等在门外,看到车子驶来,跑进耳门中,打开了那两扇尘封的庄园大门。
轿车在门口稍稍停顿,宋楚渝摇下车窗,朝这位六旬左右的灰袍男人笑道:“有劳了,城叔。”
城叔一脸喜色,精透的眼神深处闪烁着两道激动的光彩,有些情绪失控地说道:“像,太像了,真的是楚渝小姐,没想到十多年了,我宋城还有机会见到这一天,若是……若是夫人还在,那该有多好啊……”
宋楚渝嘴角牵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轻声询问:“城叔,爷爷在吗?”
“在,在啊,这些年,老爷一直念叨着你,快去后院瞧瞧他老人家吧!”城叔抹了抹眼角,挥袖指了指方向。
宋楚渝点点头,车子向庄园后头缓慢行去。
没想到宋楚渝竟然有十多年没来过这里,一行人心头都感觉怪怪的,宋孝任还活着,她不该这般疏远啊。
辉伯停下车,宋楚渝推开车门,踏上了这片陌生而又熟悉的土地,环视四周,一切仿佛还是十二年前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一条被清扫干净的小路通向白雪皑皑的后院,小路两旁栽满了腊梅,此刻正傲然盛开,点点芳华,浓香扑鼻,映衬着这一番雪景,彷如世外桃源。
宋楚渝呆呆望着这一片梅园,眸光里飘着一抹失落,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楚渝姐?”谢森洋小心翼翼念了句。
“哦,我去看看爷爷在不在……”宋楚渝回过神,正要举步走向园中,幽静的小路尽头,传来了一个苍老而激动的声音。
“是楚渝回来了吗?”
听到这一声呼唤,宋楚渝高傲的容颜闪过一丝难以遏制的激动!
“爷爷!”
她颤声开口,眼眸里已是止不住那点点涟漪。
叶凡举目瞧去,一位身穿朴素长衫的高瘦老人,拄着一根拐杖,绕过小路,正蹒跚行来。老人满头白发,根根银丝,面容虽然苍老,却显得很有精神,脸上未留胡须,始终挂着长辈慈祥的微笑。
这就是宋孝任,宋家当代的掌权者,洪门遗老,海外华人世界盛名远播、德高望重的老一辈健在者。
他的年纪大概已有八旬,气色仍佳,站在梅林雪景中,仿佛民国时期那些蜚声海内外的国学大师,久历风霜,气度自成一家。
宋孝任看见这四个年轻晚辈的身影,露出了欣慰喜悦的笑容,连声道:“都来了,来了好,好哇!”
“宋爷爷……您还记得我?我是阿森,我爸是谢英亭。”谢森洋抢着自报家门,道明自己的身份。
“记得,怎会不记的?”宋孝任含笑点头,“你的名字,当年就是我给起的,你父亲还好吧?”
“嘿嘿,他还那副窝囊样,整天被一帮不务正业的政客牵着鼻子,施展不开拳脚。”谢森洋说起了老爹坏话,马上又想到要介绍客人,指着叶凡二人笑道:“宋爷爷,这是叶少,还有陆小姐,我们刚刚从唐人街过来。”
宋孝任连连点头,目光特意在叶凡身上审视着,向他们招手:“好,好啊,年轻一辈中,有你们几个将来撑场面,我们这些老头子也就安心了。”
叶凡很是客气地朝他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宋楚渝奔过去挽住了老人的左手。
“来来,你们陪我这老头随便走走……”宋孝任慢吞吞转身,领着几个年轻人向后院行去。
“这开香堂还顺利吧?”走了几步,宋孝任便打开了话匣子。
叶凡笑道:“托您的福,虽说有一两滴老鼠屎,但还算顺利。”
宋孝任呵呵笑了,脸上一片慈祥,“韩道昌为人过于钻牛角尖,得罪不少江湖朋友,退下来也算是得其所了,将来能得善终,他会感激你的。”
听到老头这意味深长的话,叶凡心中暗暗惊悚,原来宋孝任自始至终都对开香堂一事了若指掌,其中一些细节都没能逃过他的掌控!
究竟从何时起,他就察觉了这件事情?宋楚渝和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到场参会,是不是全都因他而起?
宋孝任继续自言自语:“两百年了,洪门日渐式微,已走过了当初气吞山河的巅峰壮年,就像老头子我,逐渐步入了晚年,再经不起后浪推搡了。假如有一天,四海和洪门兄弟相争,兵戎相向,我想输的一定是洪门。”
“老爷子过谦了。”叶凡插嘴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一头巨龙,洪门底蕴,远比四海深厚,假如兵戎相见,难保会是什么结果。”
宋孝任眼含深意瞧他一眼,呵呵笑道:“也许吧,老头子已退隐三线,本不该过问这些事情,不过年轻人,我只希望,将来你能给我一点薄面,能饶过的,就让他过去,少一些杀戮,便是多一些功德。”
“老爷子此言差矣,历史是成功者书写的,历代开国帝王传记,所述功德无不是建立在尸山骨海之上,没有毁灭,就没有新生,正所谓破而后立,永远绕不过这道真理。”叶凡摇头说道。
宋孝任一愣,哑然失笑,摇头不语。
一时间,他竟找不到道理反驳,走了几步,不无遗憾地叹道:“是我多虑了,人老了,果然不该管这江湖中事啊。”
“爷爷……”宋楚渝见老爷子神情廖寂,忍不住心生苦涩,想安慰他几句,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哪料,叶凡却火上浇油说道:“不错,家事尚未处理妥当,何必蹚外面的浑水,老爷子,不如多抽出精力约束一下儿孙们。”
宋孝任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顿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