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之中,佛名释,圣名儒,惟道仍以道名。正以其能正天地之精、性命之原,更能孝其先天父母、后天孝妣。谚有云:“道不离俗”,故在世者姓某称为某炼师,出世者姓某尊为某真人。既以父母之姓为姓,安得不以父母之心为心?父母令其入观拜师之心,大抵恐其寿之短,愿其生之长者多,大抵恐自己衰老,膝前凄凉者多。而我于入观后,偏将此意置而不闻,一味荒佚,百般作践,将自己之形骸视为仇雠,以至与死为邻,尚不追悔。上干天地之怒,下增祖宗之罪。噫,尔先人何其不幸至此!倘能顿加修省,痛改前非,虽性命不全,必求光辉,坎离不合,必求既济。俾得名登金阙,位列天仙,有德之祖父高升,无德之祖父出苦,全凭一点真心,跳出万劫幻海,是非道者本分欤。不然,父母生我,我绝其嗣,一不孝也;名为出家,不供菽水,二不孝也;远离庭帏,增亲思忆,三不孝也;任口胡谈,贻亲羞辱,四不孝也;忤作非为,毫无恐惧,五不孝也;游手好闲,不顾名节,六不孝也;亵渎神明,毁伤身体,七不孝也;肆无忌惮,罪及生身,八不孝也。似此数则,略为指明,他有不孝,非言能罄。总之玷太上之规一分,加不孝之罪十丈。异端虽邪,耻与为列,世有呼此等为异端者,彼尚力为之辨,不知人仅目为异端,吾见其不及异端也远矣。呜乎,道门不幸,实家门之不幸也,亦即天地之不幸也!苟有自知警戒重视一身者,即当速为精进,莫少蹉跎。一朝推倒乾坤,三世良缘顿证。莫道尘寰华丽,须向吃紧着手。吾知其时,亦当迎面唱喝。虽系草草数语,力行自有效验,倘有不实,谁其哄汝。【不言元而自元,不言妙而自妙,朗朗高谈,堂堂大道。后之阅是则者,正心术,作感应篇读也可。扫尘氛,作清净经读也可,破隐微,作道德经读也可。一字之诀。不离伦常,八卦之象,不过日用,倘有悟道者,解透此章,即当踢倒鼎炉,灭却水火,速速跑到家中,高声叫道,我的爹呀,我的娘呀。】
黄子中写完,递与黄兴。黄兴与那一章僧家法谕包在一处,即欲告辞。冯助善亦说了些承情不尽后会有期之话。广通定准留斋。黄子中辞去。黄冯二人推脱不开,只好叨饶。用斋已毕,方告辞回船。广通送至河岸。因天色不早,三人在河岸说了几句话,广通方别去回寺。
黄兴于次日即催趱开船。恰遇顺风,直抵沧州,遂靠了岸。黄兴下船,随便买点零用东西。只见前面靠着一只大船,上挂黄旗,乃是沧州正堂。多少跟随人,上上下下纷纷乱窜。黄兴遂往前走,迎面来了一人,黄兴随意问道:“兄台这里大老爷要向何往?”那人道:“升了天津府了,这就要上任去。”黄兴道:“既然升了,怎么那旗上还写沧州正堂四字?”那人道:“你说的那船上么?那是新官才来上任。”黄兴道:“前任那里。”那人低声道:“前任景州,才到了不多日子,就升到这里来。”黄兴亦低声道:“怎么这么快呀?”【莫非钱神所使乎。】那人道:“看怎么快哩。他曾坐过天津县,因为问错了案子,被府官谢大老爷问明那案,才将他撤任。【沧州民口中,找补卜文卿擅误好人一笔。】后来谢官升了保定府,又升到按察司,所以他真不得地。可巧谢官去年冬天告病回籍。路过这里,还闹回糟,那接谢官任的姓胡名升,一门就是认的钱,这个官合了式子了,在胡家花了俩,遂选到故城,几天就升了景州知州,不多日子又升到这里来。该着这里糟眼圈子了。”黄兴道:“是那里的人呢?”那人道:“他姓卜名文卿,外号叫他个不问清。【为官得此绰号丑极。】你老想想,有好没好呢?再者,凡拿钱在上司手里弄出来的,还有好货么?”【既费资本,必有抛砖引玉之行,故无好货。】黄兴道:“不可胡言乱语的,倘乎冒到他耳朵里,还了不得了。请罢请罢。”说毕,遂进街买了点么。刚要回头,听得街旁茶铺里几个人说道:“这两月可将人收拾彀了,成天家神出鬼没,不定在那里碰见他老人家。这还好,早早的升了。”【反言透出,愈见杜清官声之美。】黄兴无心再往下听,渐渐走到河边上了船,一夜不题。
次日直到天津,又靠了船,住了几天,合式也发卖些凉帽。住到七八天上,方见天津知府坐船到来。及至在街上行走,听得人纷纷议论。黄兴闻知,甚觉奇异。不知为何,下回分解。
注解:
儒释异称,惟道仍以道名者何也。道者孝之郛也,孝者道之域也。孝为道之体根乎天地之精,道为孝之用,通乎性命之原,道合天地,所以揭其孝之始,道全性命,所以要其孝之终,盖天本孝道赋我一天道即天也。孝即天之所以为天者,尽其孝复其天矣可称为宇宙之孝子。乃可称为古今之道人。道不离孝离孝非道也,故道仍以道名也,所以坎离不合者不可为道。惟孝有以安其宅,性命不全者,不足言道,惟孝有以启其途。然道律森严,玷太上之规一分,即加不孝之罪十丈。不若修净土为方便法门也,非然者,人我之见大,贪嗔痴心业不除,莫谓毫无成就,即定中已出阴神,不能推倒乾坤。究竟只成清虚之鬼,犹之曳裾侯门。昏暮求荣买官要爵有玷官箴者五方有难厌之人心,千载有难逃之清议。反不如不贵显者之孝子,犹能流芳百代也。此卜文卿与司空一如之法谕联为一回也。孝之见于道家者又如此。
理注:
却说广通,正与黄兴议论僧家正谛,忽听院中有人呼唤,遂忙接入。却是高真观道士黄子中者。黄道士见僧家法谕,又引出白云观道家法谕来,两家法谕,同归黄兴手,佛法道法皆归方寸至善之地也。
偈云:
僧道原来无二致,皆参至善自知之。
私欲净尽心无妄,不二法门是止止。
第五十四回明灯下细论忠奸照壁前详观政教
话说黄兴船抵天津,因发卖凉帽,多住了几天。这日正在大街闲游,听得三一攒,两一攒的,纷纷议论,全说新府官:“不是杜大老爷么?怎么卜文卿那个混帐小子又来了!”【虽在上者不好,卒不宜在下者诽谤。噫今为天津人,后当为地狱鬼矣。】一人答道:“我也听见说调任沧州,怎么却是升了咱们这里知府?”【有詈官之民,焉得无酷民之官乎。】黄兴在沧州亲见其事,更觉疑惑。【没一旬余,有何功勋。如此升调之速耶,吾亦为之惊疑。】那些人正然议论,忽然来了一人向众人道:“你们知道这个不问清是怎么升的不?”众人同道:“不知道呢,正然拿闷哩!”那人道:“我才听得一信,不知真假。说是胡升因杜官系皇上钦调,不敢冒然。及奏明圣上,却正合圣意,不但将杜官升为知府,已越级调为顺天府府尹。【杜清特擢三台,实称其职。】那胡升得了上谕,卜文卿听知此信,又在胡升手里花了俩钱,竟改升到咱们这里知府。众人同道:“要叫卜文卿在此处坐上二年,那就糟了糕了。”【以糟招糟耳。】
黄兴听得明白,遂慌忙来到船上,告知冯助善。冯助善道:“亦不敢说怎样,这卜官也有明白时候。【找补第二回断案明白,然亦是瞎猫碰着死老鼠。】虽然是走的门子,倘乎强于往年。到此处找补一手,亦未可知。”黄兴道:“这也是或者之望。”说话之间,晚饭齐备。二人在一桌用过晚饭,天已更余。遂点上灯,二人对坐,【明灯一盏,对照天良。】说了回买卖,算了回帐。凉帽已发出大半,遂商量买齐了银子,带货进京,或可多找点利息。
诸事已毕,黄兴道:“人说钱能通神,今日信然。”【那知钱也能追魂落魄。】冯助善道:“何以见之?”黄兴道:“你看此处知府,若没有钱,就会升的这么快么?”【莫道升得快,但恐一败涂地。】冯助善道:“这皆是一般奸臣,混乱天下。若没有奸臣,他家有座金泰山,也是无用之物。”【忽发呕世语,令人心跳。】黄兴笑道:“你给他们抬轿么?他也配算奸臣?【骂极语亦诚然语。】若是真奸人,还不说他奸哩!这是些个赃官,自明朝就没有奸臣。全说严嵩奸,那也是个赃官。若说这一类的,就算奸臣,当年那些奸臣听见,好么大哭一场,说他们败坏奸臣门风哩。”【恨入骨髓。】冯助善道:“这么说来,既然没有跟上当年奸臣的,亦必没有忠臣了。”黄兴道:“那却不然。圣德所感,自然要出些忠臣扶保社稷。”【一朝出世,便是赃官对头。】冯助善道:“天津府前任谢公总算忠臣罢?”黄兴道:“我知不甚清,大约是个好官。”冯助善道:“凡能爱民者,皆算忠臣。那谢公在天津时,爱民之至,逢冤必明,遇恶必除,年丰则劝,年凶则赈,其爱民无所不至。要知民乃天子之民,爱民非所以忠君么!”黄兴道:“若果如是,诚所谓杜稷臣矣。那沧州前任知州,是个忠臣。我在沧州听得他勤于治民,不惮劳苦。【第一要着。】再者,他原是杜雨亭兄弟,焉能好不?”冯助善道:“谁是杜雨亭?”黄兴遂将杜雨亭出处详说一遍。冯助善道:“这里有一人也系固始县人,名唤杜润,定是他们兄弟了。”黄兴道:“杜润怎么到此?”冯助善也将杜润来由细说一遍,并连连称道:“那更是个好人了。”【戴恩不忘。】黄兴道:“何以见之?”冯助善闻此色变。黄兴见他变色,遂忙道:“你知这里银价不?”【便是认错。】冯助善道:“说不甚清。”黄兴遂忙跑出舱去,问那管船的道:“你们知道这里银价不?”答道:“我们又不买卖银子,何曾索听这个?”【谁要你知道。】黄兴向舱内道“冯大哥别出去呀,我索听索听去。”冯助善道:“明日索听去罢。”【谁要你留他。】黄兴道:“说闲话还当了甚么?我索听明白就早进京要紧。”【皆不是肺腑话。】冯助善道:“你老先生真是糊涂了。【因问一句糊涂语,不得不故装糊涂。】今索听明白,也得明日再买,何苦的大晚晌家,各处里跑。”黄兴道:“我一生最好听人劝,不去就不去。”【遮掩半天足以彀了。】说着回到舱内,遂又引起别的话来。【黄兴善能察言观色,东拉西扯,令友忘下,前话休题。】说了一回二人即安眠。
次日早起,黄兴到了街上,兑好银两,即打整进京。仍由河路抵通州。黄兴意欲在通州索听索听凉帽行情,若对式了,就不必再向京里跑,遂与冯助善商酌。冯助善道:“我先到城里去问问。”黄兴道:“你走一趟罢。”冯助善到了城里,问明行情,倒有些利息,便回去告知黄兴。黄兴即决意发卖。住了一日,又叫冯助善进城会卖。冯助善会好价钱,将凉帽搬运至城内。黄兴将一切行李也雇车拉进通州。看了客寓,黄兴也出去兑买银两。路过通州儒学门前,见照壁上贴着一张字,不觉留神细看,见上面写的是:
儒学正堂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