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尚明等,虽非贼寇,实有其迹。况肆行无惮,强迫民女,理应处斩。暂将三犯下狱。【钱党休矣。】待申明上司,再行处治。贺淑媛身坠青楼,竟能回心立操,更为世所罕觏。本府即时出文,将李金华传到,在本衙成全淑媛终身大事,切切。
批罢,向贺家母女道:“尔母女身无所归,即在本衙居住。俟传到李金华,再作道理。”正说之间,从外来了两匹马,直上公堂,不知何事?下回分解。
注解:
闻之业精于勤,荒于嬉。修省者,当取为炯戒焉。盖荒必即于延安,精则底于永清,亦永清不至延安,自延安不至永清矣。而不然也,贺淑媛生于延安,流落永清,倘所谓始怠而终勤,先恶而后善者与。所以李金华讶其举止,面谈心赏,永盟山海。辞青楼而去柳巷,避白板而移杨村,惟贞节愈坚,而魔障愈侵。钱尚明目见心淫,设计弋取,不惜百金之费,先起群盗之谋。既而被掠一空,不得不坠小人之术。中其节愈坚,其情愈可悯矣。迨至明镜高悬,真伪立判,虽狗党之掩着最工,亦难逃无蔽之洞鉴。贺淑媛真淑媛也,谢春和岂第春风太和已哉。
理注:
忽然堂下来了二女三男,原是东三南二合成五数。贺淑媛者,元神也。李金华者,元精也。非到永清,不得心肾相交,精神聚会精化气,气还神,故有移居杨村一说。言钱尚明等,乃贪嗔痴,能却元神七宝之财也。又用定力观照,识破贼情,府衙去告。府官杏村,号春和,春风鼓太和,保养太和之气。府官除却此贼,用戒定慧灭息,贪嗔痴,将贺淑媛收留官宅。及元神得所,抱元守一之功也。儒云:在止于至善之地。
华严经云:
定慧力庄严,以此度众生。
回光用力照,客尘无处容。
第四回李金华茅店思亲杜雨亭荒村养静
上回说到天津知府正分派贺杨氏母女,忽见堂下来了两匹马。这马原从保定而来。马上人下马上堂,见了府主,呈上公文,府主拆看,见上面写的是:“因他官声清廉,判断多才,调任保定府正堂”的话。【岂止于此。】看毕,一面检点衙中事务,以待新任,一面差人进京,索听李金华的下落,者且不题。
且说李金华原系江南上元县举人,得中以来,父母相继而亡。年方二十四岁,并未婚娶,故在永清有与贺淑媛定婚一事。然李金华,虽宿于贺家,实非好色之徒。只缘在永清店内,见淑媛举止端庄,言词秀雅,不似妓者之流,所以到其家中。一来问他原由,二来察其心地。一夜之中,并无他事。【其节操略见一斑。】只有正言,那有邪语,其所见甚投,将淑媛终身大事,向贺杨氏说明,订为婚配,并留下纹银八十两为聘,【非苟合者比。】为贺家母女养廉。
自从离了永清,一路光景,亦不必表。但见他行之速速。及至到了黄村,天色已晚,所有大店客商皆满,只有一座茅店未住行人。李金华不得不住于此处。
进店以后,只见两个老店东,一男一女,在店中照应。便问道:“老掌柜的,你二人是甚么称呼?”答道:“我俩是夫妇。”又问道:“膝下有儿女么?”答道:“有一个小子,进城还未回来。”正说之间,见外边来了一个五六十岁的人,走到院中,高声叫道:“我娘哩?”【从白发小子口出。乃动人孝思也。】那男店东答道:“给客做饭去哩。”又叫道:“爹呀,【仍从白发小子口出,更动人孝思。】咱店中住了多少人哪?”答道:“就住下一辆车子,他主仆三人。小子你看看有草无草,好给人家喂牲口。”那人应声而去。李金华看到此处,忽然想起自己父母,饭也没有吃成,反来复去,连觉也睡不成了。【明发不寐。有怀二人,可为金华咏之。】到了三更时候,独对残灯,拿出纸笔题云:
亲生宁可食糟糠,胜似亲亡衣紫裳。【菽水承欢,朱紫何贵。】
想到人生行乐处,白头儿女唤爷娘。【及时行孝,到老如童。】
思亲难见是徒然,但恨阴阳路回悬。【风木兴悲,幽明怅隔】
闻说弥陀能接引,梦中渡我到重泉。【仰仗佛力,重见亲颜。夫人与凄凉客邸中,举目无亲,有不胜其苦思者,况有所感触乎。李金华于黄村旅舍中,睹父子团聚之欢,兴幽明阻绝之感,又闻老者之老,犹然以小子呼之。谁无父母,能不动伤。独对残灯,正是发明一点处。故其孺慕之诗,句句从天性发出。呜呼!父母之不我待也。忆,当年之菽水,依膝下犹可承欢。恐他日之荣华,望庭中徒增浩叹。故父母俱存者,为第一乐事。速当及时行孝。若迨子欲养而亲不待时,徒悲何益。杳杳泉台,恨不得见父兮母兮,又焉得与我梦寐常通也耶。】
写毕,将笔投于案上,又哭了片时,并未合眼,天已五鼓。转眼日出三竿,分付套车。上车直奔京都。
到了礼部,打听友人杜淦在印否?这杜淦系河南光州固始县人,号雨亭。与李金华乃拔贡同年,职授铸印局员外郎。此时因身力不壮,遂告病在部,养静于京南之善庄。李金华到时,已卸印三月有余。李金华闻知此信,先寄居旅店。
次日,便向善庄而来。到了庄外,见有土人,便问道:“礼部铸印局杜老爷在贵庄寄住么?”答道:“即在庄中间观音堂内。”李金华者才下车,步行直到庙外。见山门紧闭,耳门不开,便拍了几下,内有老仆开门,认得李金华【山门闭,则气息深稳,耳门不开则内注于一,故能认得金华,此念佛入手之法门,亦即念佛极至之景象也。】便道:“李老爷几时到京?”答道:“刚到,你老爷在家否?”答道:“早间同庄中人出去,至今未回。请老爷里边坐。将行李车卸下,我家老爷不久也就回来了。”说毕,即同李金华之仆人李忠一同忙活。
李金华到了东禅堂内,见其中书籍满室,琴棋在案,雅趣之极【未见静中人,先入静者室。】大有仙境迥异势禄场中。【别有天地,令人钦慕。】看了看架上书籍,尽是养静部头,顺手取出一册,却是清静真经。虽然略看一遍,却稍知其中奧妙【道主于安静全中人方能领略。】也就放在原处,卧在床上歇息。
不多一时,那杜雨亭也就回来。一掀门帘,见李金华在内,便道:“咦?你从何处来?稀罕的很。”便上前握手。彼此说了些周旋话,方才落坐。李金华道:“吾兄在此,倒也清静。”雨亭道:“非是为弟矫情,近来精神不足,朝中事务没能办。与其白吃皇家俸禄,何若退居林泉。一来可以保住性命,二来也可少离尘氛。虽不能寻得真机,实能丢开些俗情。不管东西南北,高兴念两句佛坐一坐静,若不高兴,就到庄前庄后闲步,【风月胸怀何等洒落。】或与乡人闲谈。投了机会,也可将那人所当行的,【百行孝为先。】说与他们,人所当禁的,【万恶淫为首。】劝戒他们。或者日习渐染,将这人情正得一点,【正己在者个,正人亦在者个,寓劝戒于休职后,何啻重行仁政。】也未可知。”李金华道:“吾兄诚人间天上矣,【莫非仙乎,令人神往。】弟虽不能及,心向往之。但此功名念头,将弟牢牢拴住,总是打不破。”杜雨亭道:“既然有这念头,明年便是会试年,大约必有可望。”李金华道:“吾兄念及于此,你我兄弟,非同泛泛,还求大大指教。”杜雨亭道:“不必过谦,彼此标榜一二。”李金华于此,遂在庙中居住,转眼五月有余。这日,忽然嚏喷不止,耳热眼跳,心中甚是愔忄赞。【不必愔忄赞,更当乐极。】不知为何,下回分解。
注解:
大凡神圣仙佛,未有不孝父母者,何也?孝者仁也,不孝则去仁矣。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哉。然必有诚正工夫,乃能从心中发出,都是孝思。盖黄村者意所生之处也。意不诚,则念念皆妄;意既诚,则念念俱真。李金华在黄村旅店,触动孝思,作诗二首,所谓念念俱真,都是孝思也。真与敬相表里,敬与沉相依附。敬畏生则不浮躁,沉挚极则不靡丽。夫天下惟不浮躁靡丽者,乃可以养静修真。然得止必先知止,欲得至善之地,当先知至善之地。此杜雨亭善庄养静,而金华得以到此相见也。抑吾思之,李金华生于上元,宿与永清,感物思亲,见色不淫,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此虽不足,概其生平,未始不略见一斑也。然必生于上元,乃可感物思亲,宿于永清,乃可见色不淫。盖上元者,元善之上乘;永清者,清凉之真种也。若夫杜淦姓兼木土,名裕金水,直谓之南无木土金水也。可职授铸印局员外,陶铸三教之心印者,必此人也。故以雨亭为号,盖取其大沛甘霖,普及众生也。其时时与善庄人劝惩者,职是故也。
理注:
且说,谢春和因为官清廉,方能吊升保定,是保元神,得定亟养太和之气也。李金华,系江南上元县,即泥丸真精降于中丹田。到了贺家,却是心肾相交之义,莫作妓者看。李金华,进京路过黄村,黄脾藏也。自有茅店一所,入化城未到宝所,见二老人乃乾坤相配。西南得朋是也,又进京寻找杜淦,要参本性,来到善庄,止于至善之地,找见杜雨亭,才能见性明心。
偈云:
克己功夫是复初,止于至善妄念无。
反本还元真妙谛,不二法门以如如。
第五回紫竹院对月谈心绿杨溪盘膝观水
话说李金华在观音堂内,住了五月有余。忽然嚏喷不止,耳热眼跳,不知何事。便向杜雨亭道:“为弟者几天嚏喷不止,耳热眼跳,不知有甚么事情,主何吉凶?”杜雨亭道:“此乃春风所触,以至气血不周,故有此病。”李金华道:“如兄所说,不至若此之久。”杜雨亭道:“你这么说,便是心血来潮了,何不掐指一算呢?”李金华道:“弟若能算,又不领教了。”杜雨亭道:“你这总是万事攒心,推脱不开。正是事不关心,关心者乱。虽不必外有所触,而内诚有所感。苟能将心拴牢,不使外放,自然身体清舒。”李金华道:“弟苟能不动心,又成了圣人了。吾兄所言,弟难遽及。”杜雨亭道:“欲不动心,有个捷法,捷而又捷。莫先于养静,心岂能遽静?更莫先于念佛,念来念去,念得只剩一个佛字,贴在心头,则静自生。于此再念者一个佛字,念的真真切切,外此无闻,渐渐这一个佛字,融化于心。这一个心,融化于佛,谓之为心不是心,谓之为佛不见佛。渐渐连是心之心,见佛之见,融化于无可形容处,【心境俱寂。】岂有不静之理?至时欲求不静,亦莫能得。莫说极小之事,无形之感,就是刀兵在迩,死在眼前,也不能夺其操持。老弟不必烦心,趁此明月当头,到庄外散闷散闷罢。”金华道:“倒也使的。”说罢,二人携手而出。走着也说些当时景致。
一时到了庄外,见有清水一湾,真是绿水长流,黄芽出土;岸边极其干净。【彼岸可同登否。】二人遂盘膝而坐。金华道:“吾兄刚才所言,纯是佛法,昨见架上有清静真经,又是道家工夫,吾兄倒是专于那条?”杜雨亭道:“吾当日乍学坐静,见道法容易,久之寻不着门路,【邪门多多,勿得错投。】几乎入魔。看事不好,又到了京都护国寺,参见圆通和尚,才得了入佛之径。后来按之行去,实有些个灵验,【静中念佛,自有利益。】也就榻下心一直扑去。用到于今,甚是得力,心里极得清净。”金华道:“怎样清净?”杜雨亭道:“清如溪中水,净如天上月。清净之极,又更似水底之月,看之可见,掬之不得。及搜其细微,这清净即是道家之清净。道家之不若佛者,是仅得天上月溪中水耳。至于水底之月,却是摸他不着,况那道法尚有多少关节,难以打开。一朝打开,方能起慕佛之心。不能打开,觉佛不如仙。既而打开,觉仙不如佛。及至得证佛果,顿悉如来。佛何异于仙?仙何异于佛?佛之所以高于仙者,因佛乃仙中之仙。由此而论,何必学仙,远走一步呢?所以念佛一法,为超凡之捷径。”李金华道:“如此说来,弟有所见。”杜雨亭道:“老弟有何见解?可以领教否?”李金华道:“弟听吾兄之言,虽是仙佛之道,其据实不外儒家之旨,欲知不异之说,下回分解。
注解:
静之一字,彻上彻下,离他不开。然道家以有象入,佛家以无象入,将念法与观法合并一处,无象亦似有象矣。梦东云念佛与参禅同,与道法少别。参禅者,寂照不二则悟。念佛者,一心不乱则慧。寂照不二,乃能一心不乱,一心不乱,乃可身心一如,方得念佛三昧。传云:“念得只剩一个佛字者是也。庐山:坐立不知,南北不分,即其候也。固无可形状者也。余于无可形状之中,而得三如之窃似,三多之况味,费心用目,凝然内照,心目一如,如猫扑鼠,沉耳于心,字字清彻;心耳一如,如鸡覆卵,操之又操,耳闻目注,耳目与心一如,如龙养珠。传云:将佛字贴在心头者,是也。”念来念去,念的这个寂照之见。沉耳于心之心,似着力似不着力,久之突见三多:精神多,虚灵不昧,心灭性现,对境恬然;义理多,左右逢源,闻一知十,触处洞然;欢悦多,顺逆两忘,口吐莲香,自在油然。终之静极生动,无象而有象,自印堂直至规中,如雪光一片,朗朗见一水底之月。然必有此,乃得真定。寻着庐山面目,方知元是自性弥陀。曾子之唯,颜子之卓,到此水释。说无可说,噫,情殷雨化,言不雷同,浩浩秋月,落落春风,达人致之,道心贯通,俗士笑之,睡眼朦胧。
理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