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五脏,曰:心肝脾肺肾,皆为阴也。内经发明三阴为病之义,独不及心肝二脏者,盖心为君主,邪不可伤,伤则必死。肝为将军官,木气多强,故皆不详言其病。舍此二者,则肾为藏精之本,肺为藏气之本,脾为水谷之本。水病则及肺,金病则及脾,盗母气也;土病则败及诸脏,失化、生之原也。凡犯三阴亏损者,皆在此三脏耳,三脏俱伤,鲜能免矣。
古称乙癸同源,肾肝同治,其说维何?盖火分君相,君火者,居乎上而主静,相火者,处乎下而主动。君火唯一,心主是也,相火有二,乃肾与肝。肾应北方壬癸,于卦为坎,于象为龙,龙潜海底,龙起而火随之;肝应东方甲乙,于卦为震,于象为雷,雷藏泽中,雷起而火随之。泽也海也,莫非水也,莫非下也,故曰乙癸同源。东方之木,无虚、不可补,补肾即所以补肝:北方之水,无实不可泻,泻肝即所以泻肾。至乎春升,龙不现则雷无声,及其秋降,雷未收则龙不藏,但使龙归海底,必无迅发之雷,但使雷藏泽中,必无飞腾之龙,故曰肾肝同治。
昔人云:肝常有,肾常不足。然肝既无虚,又言补肝者,肝气不可亢,肝血自当养也。血不足者,濡之以水之属也:壮水之原,木赖以荣。肾既无实,又言泻肾者,肾阴不可亏,而肾气不可亢也。气有余者伐之,木之属也,伐木之干,水赖以安。
用古方疗今病,譬之拆旧料,改新屋,不再经匠氏之手,其可用乎?是有察于古今元气之不同也。
当天地初开。气化浓密,则受气常强,及其久也,气化渐薄,则受气常溺。故东汉之世,仲景出方,辄以两计,宋元而后,东垣、丹溪,不过钱计而已。今去朱李之世,又五百年,元气转薄,乃必然之理。所以抵当、承气,日就减削,归脾、六味,日就增添,论症施治,多事调养,专防克伐,此今时治法之变通也。假令病宜用热,亦当先之以温,病宜用寒,亦当先之以清,纵有积宜消,必须先养胃气,纵有邪宜祛,必须随时发散,不得过剂以伤气血,气血者,人之所赖以生者也,气血充盈,则百邪外御,病安从来?气血虚损,则诸邪辐辏,百病簇。嗟乎?世人之病,十有九虚,医师之药,百无一补,宁知投剂一差,实者即虚,虚者即死。故临症之顷。宜加战兢,若执成方,或矜家秘,惟知尽剂,罔顾本元,惟知古法,不审时宜,皆读书而过,未窥元会运世之微旨也。
凡用药太过不及,皆非适中,而不及尚可加治,太过则病去药存,为害更烈。
大抵富贵之人多劳心,劳心则中虚,而筋柔骨脆,贫贱之人多劳力,劳力则中实,而骨劲筋强。富贵者,膏粱自奉,其脏腑恒娇,贫贱者,藜藿苟充,其脏腑恒固。富贵者,曲房广厦,玄腑疏而六淫易客,贫贱者,陋巷茅茨。腠理密而外邪难干。故富贵之疾,宜于补正,贫贱之疾,利于攻邪。虽然贫贱之家,亦有宜补,但攻多而补少,富贵之家亦有宜攻,但攻少而补多,是又当以方宜为辨,禀受为别,老幼为衡,虚实为度,不得胶于居养之一途,而概为施治也。
有偏,阴偏阳者,此气禀也。太阳之人,虽冬月,身不须绵,口常饮水,色欲无度,大便数日一行,芩、连、栀、柏、硝、黄,恬不知怪。太阴之人,虽暑月不离复衣,食饮稍凉,便觉腹痛泄泻,参、术、姜、桂,时不绝口,一有欲事,呻吟不已,故医者治人于平素之偏禀阴阳,极宜审察。
人之受病,以偏得之,感于热则偏于热,感于寒则偏于寒。故以寒治热,以热治寒,此正法也。今之为医者,不细辨明,而制为不寒不热之方,辄称曰稳当,又言王道,噫!何以补其偏而救其弊哉!天之大宝,只此一丸红日,人之大宝,只此一息真阳,天无此日,则六合尽冰壶,乾坤皆地狱矣。
人是小乾坤,得阳则生,故凡通体之温者阳气也,四肢之运用者阳气也,五脏五官之神明不测者阳气也,失阳则死,则身冷如冰,寂然。不动,灵觉尽灭。可见死生之本,全在阳气。故欲固其阳,须培根本,根本者何?命门是也。婴儿初生,先两肾,两肾中间,是曰命门。先天之生我者,由此而受,后天之生我者,由此而裁。夫生之门,即死之户,所以人之盛衰安危,皆系乎此者,以其为生气之源,而气强则强,气衰则病,此虽至阴之地,而实真阳之宅。世之养身者,不知保养节欲,而日夜戕贼此真阳,既已阳衰成病矣,治病者不知温补真阳,而反用苦寒伐此真阳,欲保生命,岂可得乎?阳气以潜藏为贵,潜则弗亢,潜则可久,易道也。故盏中加油,则灯愈明,炉中复炭,则火不熄。
肾中真阳,得水以济之,则留恋不脱,得土以堤之,则蛰藏不露。
真阳以肾为窟宅,而潜伏水中,凝然不动,嘿与一身相管摄,是以足供百年之用。惟夫纵欲无度,肾水日竭,真阳之面目始露矣。阳者清上者也,至于露则魄汗淋漓,目中有光,面如渥丹。故治之者,当兼用三法:一者以涩固脱,一者以重治怯,一者以补理虚。缘真阳散越于外,如求亡子,不得不多方图之。更有治本一法,实有神巧之妙。盖蓄鱼千尾者,必置介类于池中,否则其鱼乘雷雨,冉冉腾散。鱼虽潜物,而性乐于动,以介类沉重下伏之物,而引鱼之潜伏不动,同气相求也。故治真阳之飞腾散越,不以龟鳖之类引之下伏,不能也。
故阴凑于上,开窍于目则为泪,开窍于鼻则为涕,开窍于口则为涎、为唾。经曰:五十始衰,谓阴气始衰也。至此阴气衰,故不能自主,而从阳上行,其屑越者,皆身中之至宝。可见下虚者,不但真阴虚,究竟下元真阳亦虚,向非收摄归元,将何底极,是以事亲养老诸方,皆以温补下元为务。(如熟地、肉苁蓉、枸杞、菟丝、五味、山萸、人胞、鹿角胶,羊肉之属,不必定附、桂也。)诚有见于老少不同。治少年人,惟恐有火,高年人惟恐无火,无火则运化艰而易衰,有火则精伸健而难老,是火者老人维命之根,未可以水(苦寒之品。)轻折也。
或问冬至一阳生,当渐向暖和,何为腊月大寒?夏至一阴生,当渐向清凉,何为三伏酷热?曰:此论将来者进,成功者退之理则然。然隐微之际,未易明也。盖阳伏于下,逼阴于上,井水气蒸,而坚冰至也;阴盛于下,逼阳于上,井水寒而雷电合也。故人有病面红口渴,(不喜饮水。)烦躁(神静不昏。)喘咳者,谁不曰火盛之极,抑熟知其为肾中阴寒所逼乎?(小便必清利,右尺必微细。)若不大剂加减八味丸料,(即六味加五味子、肉桂。)煎汤冷冻饮料以引之归元,而反进寒凉之剂,必致危亡。如既引火归元之后,当急培中土,须必以参、 、归、杞之甘温平养之,则焰和而不复上炀,烈炭得炉灰而性藏也。
人身之有阴阳也,水一而已,火则二焉,是禀受之始,阳常有余,阴常不足,故自少至老,所生疾病,靡不由于真阴不足者,其恒也。若夫真阳不足之病,千百中一、二而已。今之医师,不揣其本,凡遇病症,概投温补,参、 、二术,视同食物,佐以姜、桂,若啖五辛,倘遇惫剧,辄加附子,于是轻者重,重者毙,接踵死亡,全无悔悟,余所目击甚多,故特着其误,以为世戒。
夫病。变非一,何独重阴;有弗达者,必哂为谬,试言其略。如寒邪伤人,本为表症,而汗液之化,必由乎阴也,中风为病,身多偏枯,而筋脉之败,必由乎阴也。虚劳生火,非壮水何以救其燎原;泻利亡阴,非补肾何以固其门户:鼓胀由乎水邪,主水者须求水脏;关格本乎阴虚,急救阴尚虞阴脱。此数者,乃疾病中最大之纲领,明者觉之,可因斯而三反之。
阳邪之至,害必归阴,五脏之伤,穷必及肾,知救其原,则回天之手矣。
经言胃之大络,名曰虚里,贯隔络肺,出于左乳下,其动应衣,宗气泄也。故虚里跳动,最为虚损病本。凡患阴虚劳怯,则心下多有跳动,及为惊悸慌张者,是即此症。人止知其心跳,而不知为虚里之动也。但动之微者病常微,动之甚者病则甚。凡患此者,余常以纯甘壮水之剂,填补真阴,活者颇多。然经言宗气之泄,而余谓真阴之虚,其说似左,请析其义。夫谷入胃,以传于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是曰胃气,而上为宗气也。气为水母,气聚则水生,是由肺气而下生肾水也。今胃气传之肺,而肾虚不能纳,故宗气泄于上,则肾水竭于下,肾愈虚则气愈无所归,气不归则阴愈虚矣。气水同类,当求于济,故凡欲纳气归元者,惟有补阴以配阳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