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岁的徐剑铭在接受采访时,用他的“徐氏三字经”,为自己50年的文学人生做了个点评:“是作家,非著名;有职称,没文凭;出过书,没飘红;得过奖,多是铜;缺心眼,爱逞能;常跌跤,不喊疼;不识数,糊涂虫。”看似调侃的总结,其实饱含着他人生命运起落中的苦辣酸甜。
少年成名
1960年,还上初中一年级的徐剑铭以一首歌词《金龙啊,展翅飞翔》(由校友赵季平谱曲)在学校引起轰动。然而,由于成分不好加上数学太差,他被拒之于高中的校门外。1963年他进工厂当学徒,业余时间继续圆自己的文学梦。他最初的作品是诗歌,主要发表在工厂的墙报和大街小巷上的诗画栏以及群众文化馆的内部刊物上,由此赢得“神童”美誉。
从1965年起,他的作品在《西安晚报》等报刊频频亮相,很快又登上了西北最权威的文学期刊《延河》,引起了柳青、杜鹏程等老一辈作家的青睐与提携。陈忠实回忆说:那时候,在西安工人业余作者中,徐剑铭的名字是响亮的,知名度是最高的……打开报纸和刊物,就会看到徐剑铭的名字和新作。我至今记得阅读他(发表在《西安晚报》上)的散文诗《莲湖路》时酣畅淋漓的美感,激情澎湃、诗意泉涌、才华横着竖着地漫溢……而报社副刊的老编辑们说道:“不管要啥稿子,给徐剑铭打个电话,放下电话你就可以去找他取稿子,真是倚马可待……”
从此,徐剑铭被称为“快枪手”。
然而,“风暴”来了!1966年,不满22岁的工人诗人徐剑铭便被扣上“三家村马前卒”的罪名,并被流放到白鹿原的一个小厂接受“监督劳动”。尽管如此,徐剑铭也没停下手中的笔。1978年,他被市总工会抽调到市工人俱乐部,成为《西安工人文艺》杂志主持工作的副主编。很快,《西安工人文艺》便成为全国同类刊物中的佼佼者。西安地区一些后来成为文坛大家、名家的作家们都得到过徐剑铭的帮助,一大批文学青年更是受到了徐剑铭的倾情提携。
1984年,徐剑铭调入扩版后的《西安晚报》任文艺副刊编辑。徐剑铭说他“缺心眼、爱逞能”,其实是表现在工作上的创新追求和担当精神。他是《终南》文学副刊的创始人之一,也是报社获得好稿奖最多的记者、编辑之一。
然而,一场飞来横祸却让这位集名作家、名记者、名编辑于一身的长安才子身陷囹圄,并被关押到死刑犯的号子去当“陪号”,成为中国第一位、也可能是唯一一位为死囚犯当陪号的作家。
写在死囚牢里的奇书
虽然身负奇冤,狱中的徐剑铭却并未沉沦,没有忘记作家的责任。“我坐在用火柴纸盒壳扎成的圆墩上,趴在被无数人犯汗水浸染的床板上,在号子里那盏长明灯的照耀下,完成了这部书的初稿……”(徐剑铭:《死囚牢里的陪号》后记)。
2011年3月,这部写在死囚牢里的长篇小说——《死囚牢里的陪号》在京出版,被称为文学陕军的再度东征。
在目睹了上百名死囚犯生命走向终结时的悲凉场景后,徐剑铭决定写书,并将主题确定为“揭示人性中的黑暗,展示黑暗中的人性,为生命而祈祷”。而对于这部“中外文学长廊中的一道独特风景”(邰尚贤语)的奇书,著名作家高建群撰文说:“《死囚牢里的陪号》为我们展现了为层层幕幔所遮掩的那类人最为凄凉的一幕……上苍让一个叫徐剑铭的作家去历经一场炼狱,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这部书的问世……”
贾平凹的评说更是言简意赅:“这是一部有价值的书,作者是个有骨气的人!”陈忠实则认为:“不仅要对它的艺术价值作出评价,更重要的是,他为社会提供了一个样本。通过这个样本,我们需要思考的不仅是法律的健全,而且要思考如何认识我们这个正在发展中艰难前行的社会……”
更多的作家、文艺评论家则认为,这部书将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学界产生深远的影响!而几乎所有读过这部书的读者都会用“震撼人心”来形容内容的真实性,用“行云流水”来赞誉作者杰出的表述功力。
在苦难中放歌
1987年初秋,徐剑铭走出蹲了一年零六个月的看守所。为了生存,为了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他开过小商店,蹬着三轮车到集贸市场上去“练摊”,一家四口每年的大年三十都是在爆竹响起后的深夜才收摊回家的。但这位“天生就是写文章的料”(老作家胡征语)却天生不识数,不会算账,更不会“算人”……1994年初,徐剑铭终于放弃了商场上的挣扎,在宽不足1.2米的阳台上支起一张条桌,开始了以文为生的自由撰稿人生涯。他为自己所确立的原则是:为正义者放歌,为创业者立传,为苦难者祈祷,为不平者拍案……
这一段,是他创作的又一个高峰期,每年都有三四百篇作品散见于全国各类报刊。而他又是位“五项俱全”的作家,诗词歌赋、散文、小说、杂文、报告文学,各种文学形式全都玩得转。长诗《归来呦,我漂泊的兄弟》《洪水中,一个民族的魂魄在飞扬》《走向大海》《21世纪的祈祷》;杂文《谁来监督一把手》《桃花水流走了100个亿》,散文《那棵树》《战栗》《醉卧青山》《我的工人弟兄们》;报告文学《壮哉,汉斯》《驼铃,洒一路悠长的音符》《站出来一条汉子》……他的作品激情澎湃、大气磅礴,洋溢着浩然正气,一经面世便赢得读者的如潮好评。
他始终不忘《西安晚报》是他最初的文学摇篮和他曾经为之工作的地方,他的作品大都先在这里发表,随即便被多家报刊转载或选载。《西安晚报》从领导到编辑都十分同情并尊重这位落难的同仁,对其作品历来是“一路绿灯”,徐剑铭也连续多年被评为“优秀通讯员”。对此,徐老师深情地说:从心理层面上说,我一直都没离开过咱报社,报社的朋友们对我更是不离不弃……2001年4月16日,徐剑铭的冤案终于平反昭雪,漂泊于市井江湖16年的他重新回到他所钟爱的编辑、记者队伍中来。
在苦难中坚守文学的神圣,于苦难中歌唱欢乐——这就是徐剑铭那段苦难岁月的真实写照。
他选择了“撤退”
但是,“重新上岗”的徐剑铭在报社只干了一年半就提出了退休的要求!是工作不顺心?还是心生倦怠?
一位资深出版人如此评说徐剑铭:“文学是他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他极其聪明;而对于这个世界以外的事,他傻得一塌糊涂。”徐剑铭笑而作答:“极是!”
回到报社后他被分到特稿部,专门采写“大块头”稿件。这一段他干得可谓风生水起。虽然领导念及他年事已高,不给他定考核指标,可他依然东奔西走,每周都有一篇五千字乃至上万字的大特写或报告文学面世。他为市关工委写的《夕阳对朝阳的礼赞》;为市慈善会写的《遍洒甘霖济桑梓》,为已故女法官雷玲写的《奏响生命的最强音符》,为全国劳模任宏茂写的《咬定青山》,以及《选择朋友就是选择命运》《十八年的等待,不是凄美的传说》等作品均受到广泛好评。当这些稿件被报社评为好稿时,他对评报组的人说:我又不考核,给我评啥奖,把奖留给年轻人吧……那他为什么要在58岁就主动要求提前“撤退”呢?要知道,由于错案的耽误,他还没拿上本应属于他的高级职称,而一退下来,工资待遇等都将受到损失……这一切,他都明白,可他对此总是一笑置之。他说,我就是个散淡的人。
他选择退休的真实想法,在他不久前的一篇文章中得以披露:“当我意识到,在信息时代的高速路上自己已无力与年轻人并驾齐驱时,我选择了退休,回到我的无梦书屋,继续圆我一生永不放弃的文学梦。”
徐剑铭是傻还是大智若愚?
红杏枝头春意闹
从少不更事到鬓染霜雪,徐剑铭50年来一路行吟,有上千万字的作品问世。但客观地说,在陕西文学界,他并不是大红大紫的人物。网上有人写文章说他是“溜溜达达地走着”,徐剑铭承认并坦率地回应“不掉队就行”。
这是一种从容的心态,也是一种人生的境界。他知道文学是个漫长的旅途,柳青说“文学是六十年为一个单元”,作家要学会在寂寞中坚守。所以他从不愿张扬,更不会炒作、包装自己。省作协常务副主席雷涛对他说:“老徐,你对文学贡献很大,现在是名实不符。缺的是宣传……”老徐憨憨一笑,答道:“就这样,挺好!”
有才华,不张扬,淡名利,不媚俗,存傲骨,守诚信。这也是徐剑铭的人格魅力所在。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从平反昭雪至今的十年之间,特别是退休后,徐剑铭开始发力了,文学创作呈“井喷”之势。
2001年4月3日,清明前夕。56岁的徐剑铭经过三个多月的伏案写作,终于为长篇传记文学《血沃高原》画下了一串泪水似的“……”。书写完了,他点燃了一支烟,烟雾未散,桌上的电话响了。这一天,法院宣布:徐剑铭无罪……
这部为陕甘红军创始人之一、陕西蒲城籍的高级将领黄罗斌写的传记,长达30万字,全面展示了老将军82年的苦难经历和烽火传奇。中央党史、军史研究部门审读后,用“生动感人”、“罕见”等字眼给予了高度评价(此书已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于2006年正式出版)。
2004年,西安的宝马彩票事件轰动全国。南方一家出版社急邀陕西作家张敏、王新民写一部纪实文学,张王又力邀徐剑铭加盟。由于时间太紧,三人只好分头写作,然后拼成一书。然而,当书稿传到出版社后,责任编辑却很快打来了带着哭腔的电话,说三个人写的分段看都好,拼在一起就乱了套了……
一旁的徐剑铭急中生智,让接电话的王新民对责编承诺:五天之后,给你们一部满意的书稿。
随后,徐剑铭将自己关在一家小宾馆里,将原作拆散,重新铺排“缝合”。五天后,一部形式独特、文字灵动鲜活的20万字纪实作品《宝马彩票案黑幕》发到南方。当晚,责编打来电话,指名要徐老师接听,电话中责编连声惊叹:“原以为没希望了,没想到……陕西有高人啊!”
五天后,《宝马彩票案黑幕》出现在上海书市,随即畅销全国,并被多家报纸连载。
早在这一年的大年初一,徐剑铭就在爆竹声中拉开了长篇纪实文学《立马中条》的序幕。这部40多万字、全景式描写陕西军民在中条山浴血抗战,力挫日寇的悲壮史诗,让年届花甲的老作家在执笔写作中一次次泪湿素笔……70多天后,他完成了书稿。最具权威的人民出版社在纪念抗战胜利六十周年前夕隆重推出此书,文学界称这是“一座永放光辉的民族精神纪念碑”;“气壮山河,让人热血沸腾的英雄史诗”……
《立马中条》已被列入全省重点文化精品工程;2010年由太白文艺出版社重新出版。目前,由省上全额投资的同名电视连续剧正在进行中。
2006年,徐剑铭仅用了45天便写出了一部32万字的长篇纪实小说《风过黄龙》(出版社已定稿,待出)。
徐剑铭所有的长篇都是在百日之内完成的。“文坛快枪手”绝非浪得虚名!
工人出身,草根一族,他始终怀着一颗真诚善良、忧国忧民之心。这在他的作品中得到充分体现。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的第二天晚上,电视台打电话,说要办一个赈灾晚会,请他写首朗诵诗,他满口答应。而当对方询问稿酬时,他说:“可不敢说钱,不然我就成了卖国贼了!”当晚他写出了一百多行的长诗《汶川,留给历史的不会只有哭泣》。5月18日,当他从央视上听到要对汶川地震遇难者举行全国公祭的消息,激动地跳了起来,转身奔向书房,眼含热泪写出了一首百余行的长诗《我在天堂,为祖国祈福》,之后,他又连续写了三首关注汶川地震的长诗。十天之内,五首长诗,计六百多行。这些诗,报刊发表(前两首在本报发表),电台电视台播出,民间传诵,影响很大。
2011年3月26日,由京城权威出版社出版的《死囚牢里的陪号》在西安首发,徐剑铭现场签名售书。知情人说:“这是徐老师半年内第二次签售自己的作品了。”
18年前,陕西5位作家的5部作品在京列队出阵,被誉为“陕军东征”。在随后的5年里,徐剑铭三部长篇闯进京城,舆论界称这是“陕军”的“再度出征”。有记者报道中说这是“老将披挂上马”。这话不全对,因为50年来,徐老师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放弃过文学,一直是“快马加鞭未下鞍”。对此,陈忠实感慨地说:“剑铭的作品我看都看不过来,是群峰林立,各有建树!”
在徐剑铭家里,悬挂着一幅由已故大书法家卫俊秀先生书写的书法:“半生蹉跎视等闲,一径通幽苦踏勘。纵使风雨凄迷路,不见红杏不回还!”诗是徐剑铭在落魄江湖时写的,表现了他对文学的挚爱与执著,也昭示着他灵魂的不屈。
现在,已到“望七”之年的徐剑铭走过蹉跎岁月,走出凄迷风雨,终于迎来“红杏枝头春意闹”的春天,那么,老先生还有什么打算吗?
“正在写一个长篇,刚开头。”徐剑铭淡淡地说。
“什么题材?”
“嘿嘿,保密!半年之后你会看到的。”
徐剑铭给我们卖起了“关子”。我们期待着他的新作问世,也祝愿他越老越红、文学青春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