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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个世界上树木花草最是豁达,人间再大的苦难也妨碍不了它们的生长节律与热情。天牛庙围墙内外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尽,洋槐花就铺天盖地地开了。

这是这里一年一度的盛景。因这里地薄易旱,唯有洋槐树能长得好,村民们在该种树的地方都是种它们,于是每年的春末,村里村外白多绿少,像下了一场大雪。一嘟噜一嘟噜的花像成串的白蝴蝶,硬是缀满了树枝,压弯了树枝,招惹得蜜蜂东奔西忙嗡嗡不止。一阵风吹过,树底便落下一阵花雨。那略带香味儿的槐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用不了几阵,地上早是一片白了。

山里的花汛给庄稼人的从来不是审美呼唤,而是一种农事的提醒。满山洋槐花要表达的语言是:种花生的时候到了。于是,天牛庙的村民们不约而同地走出那场匪祸带来的惊悸,牵着牲口背上种子,到地里播种了。一时间,“喝溜”声响遍了村子四周的每一片田野。

在村东北一个叫做“鳖顶子”的高岗上,封大脚一家四口正在忙活。封二老汉吆牛犁沟,大脚往垄沟里撒粪,绣绣则与婆婆挎了个小箢子点种。本来大脚与他的爹娘是不让绣绣下地的,一则嫌她自小没下地干过农活,二则看她脸上黑蝴蝶一样的孕斑一天天明显,便都让她呆在家里。但绣绣不,坚持要去。封二便深深地受了感动,摸一把红鼻子说:“要去就去吧,三个人种也真是忙不过来。”到了地里,绣绣不会点种,封二老婆就向她示范,只点拨几下她就会了。她从箢子里抓出一把,将指头灵巧地一捻一捻,那红红胖胖的花生米便一对一对地落在垄沟里了。封三老汉吆着牛,瞅见儿媳妇下在垄沟里的种子,又偷偷瞥一眼儿媳妇微微凸起的小腹,一股幸福感在他已经变老了的心里轻轻荡漾。他甩一记响鞭,一扬脖子喊起了“喝溜”:

哟嗬嗬……,

咳哟嗬……,

哟嗬嗬嗬咳哟咳哟嗬……!

封二的喝溜声一直持续到第六天的中午。当把九亩地的花生种完,并把它们全部耙平的时候,他发现了儿子神色的异常。儿子坐在地头,正一边抠着一大一小两只脚上的泥块子,一边望着远处发怔。等封二把牲口卸下,站到离儿子三步远的地方端起烟袋,他听见儿子说:“你看,好多人家都还没种完呢。”

封二便一下子明白了儿子的心思。儿子是在馋人家的地多。看看远远近近,种花生的人确是比前两天少了,喝溜声也只剩下断断续续的东一声西一声,远没有前两天的热闹嘈杂,但就在这种淘汰里,让人十分明显地看出了差别:但凡至今还没种完的户,都是些地多的。你看宁学祥,这几天带着七八个长工短工一直忙活,可是还没种完他留给自家种的地,长工小说打了几天喝溜,已经把嗓子都累哑了。宁可璧在匪祸中失去了父亲,春种大忙时也终于收住玩心到了地里,这时在向他的长工们指手画脚。除了财主家,还有一些揽地多的佃户也没有种完。往蚂蚁沟的方向望一望,甚至发现铁头一家也还在那片由封二父子耕起的地里忙活——他家没有牲口,进度自然就慢得多了。

看到这些,封二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忍不住拍着黑犍牛的独角道:“咳,你余了力啦,余了力啦。”

这时,封二听见儿子道:“爹,咱去开荒,再弄它几亩地。”

“开荒?开哪里?”封二问。

大脚朝“鳖顶子”最高处一指:“那里。”

那是封二家的四亩山场。因为破土就是石头,只稀稀落落地长了几棵松树和一丛丛只能作烧柴的檗椤。封二老汉朝那里一瞥立即摇头:“不行不行!行的话,我早就刨出来了!”

封二说的是实话。他自从娶妻后在他爹手里分得十八亩地,一直处心积虑要添上一些。他没攒下置地的钱,多次想到过开荒,打过这片山场的主意。然而到那里刨上两镢头,却立即打消了主意:让那片石顶子变成土地,委实太难了。

大脚却说:“我不信,只要舍得花力气,保准能开出地来。”

这话让封二生起气来。他感到儿子的态度对他是一种冒犯。老子没开出地来你能开出来?你难道比我多长了脑袋?他红着鼻子说:“不行就是不行,看你能的!”

大脚却道:“我偏要试试。”

封二见儿子公然与他顶撞,气得说不出话来,便用鞭杆狠狠敲了一下牛腚:“操你娘的×,还不回家!”

第二天,大脚果然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了。在他扛着镢头出门时,封二没再阻拦,但也没有跟随他去。他只站在牲口棚里,一边假装给牲口添草,一边酸溜溜地偷眼瞧着儿子一歪一顿的背影。之后,他在槽帮上叩叩草筛,用手抚着掉角犍牛的脑门说:“开出开不出都是人家的,咱老啦!咳咳!”

大脚一歪一顿地来到了鳖顶子。春末时的鳖顶子虽然瘠薄却也显示了些微生机:十来棵松树变得翠绿翠绿;一丛丛檗椤发出了尺把高的嫩枝;一些野蒿野菜开出了稀稀落落的花儿;大黑蚂蚁们碌碌地爬着;和土石一般颜色的土名叫“蛇溜子”的蜥蜴迅疾地窜来窜去……大脚向这块祖传的山场打量片刻,便高高地抡起了镢头。“嘿”地一声下去,他觉得两只胳膊都被震得发麻。看看面前,几星土渣溅起处,露出了硬硬的石头。这时他方明白了他爹所作结论的不妄。

但他不甘心。他知道他要增加土地的话,只能向这个鳖盖似的石顶子要。他瞅着脚下想:你看我刨下的,还是有一点土的,有土就有盼头。还是那句话:只要舍得花力气,保准能开出地来!

大脚信心倍增,又把镢头高高地举了起来。二十多下之后,他刨出了一个鸡窝大的地方。捡掉石头,便剩下了一捧石渣与沙土。大脚抓起一把在手里攥着激动地想:这就是我要的,这就是我要的!

他脱掉身上的破夹袄,让整个上身暴露在融融的春光里,更加起劲地干起来了。

干到中午,大脚收住镢头正要回家吃饭,忽然发现绣绣从岭下走来了。绣绣挑着一副钩担,一头是个篮子,一头是个罐子。大脚便知道她是来送饭的。大脚心里顿时充满了感动。他拄着镢柄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媳妇一步一步从岭下走上来,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跟前,莞尔一笑放下了钩担。

绣绣擦擦额头上的汗,便去瞅男人的脚下。看到男人已经刨出了像床那么大的一个坑,坑底有一些沙土与石渣,说道:“这就是你开出来的地?”大脚点点头:“是。”绣绣不说什么了,便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里边。她把手在那土上摩挲了几下,苦笑了一下道:“俺要是不呕那口气,从娘家带来十五亩,就不用出这大力气了。”大脚说:“不,那地咱不能要。人是要有志气的。你看,咱自己开出来自己种,心里有多踏实。”说着便也去绣绣身边坐下了。坐下后又小声说:“把咱自己开出的地传给咱的儿,你说有多好吧。”绣绣听了这话又一笑,手就不自觉地放在了小肚子上。

大脚扭头瞅瞅,见旁边几丛檗椤把他们俩挡得严严实实,便嘻笑着向绣绣道:“你躺下。”绣绣说:“躺下干啥?”大脚道:“俺跟俺儿说句话。”绣绣就顺从地躺在了男人刨出的新土上。大脚撩起绣绣的褂襟,将嘴贴到她那白得耀眼的肚皮上说:“儿呀,爹给你开地喽。爹给你开地喽。”绣绣把他一推:“你也真是的,还没见儿的面就讨好。”大脚羞羞地一笑,就势躺在绣绣身边,把她紧紧抱住,在温暖的阳光下闭上了眼睛。这时,大脚只觉得身下暄软,怀中暄软,已分不清哪是地、哪是妻子。

但就在此刻,一个念头忽然从内心深处蹦出:可惜,这地是我新开出的,妻子却不是我开出的。我在妻子身上不是第一次,妻子的身子早叫马子开过了……唉,我日他祖奶奶哇!

有了心中的这声骂,他环抱妻子的双臂不知不觉地就放松了。

一场带着火一样的西南风,很快把麦子烤熟了。封二父子俩用两天时间把自家的几亩麦子割完,垛到了村东头他家那块小小的麦场里。封二老婆与绣绣搓出半瓢,回家用碓捣烂,晚上熬了一锅粥,算是今年尝了新麦了。一家人喝完粥,便商量明天要干的事,封二老汉提出要趁天好赶紧把麦子打完,大脚却说打场忙个啥,还不如趁着麦收大忙做几天工夫去。封二一听,连声说对对对,这会儿不去挣工夫钱啥时挣?你看俺怎么没想到这窍门儿!说着就起身到大户家找活。一会儿回来,说找着了,给费文勋家干,割一天麦给半吊钱。说完这事老汉又道:早知明天早晨到别人家吃饭,今天晚上咱就留着肚子,你看咱不光吃了,还吃了新麦子,这弄了啥事!老汉抱着肚子现出一脸的懊悔,仿佛是未出阁的大闺女怀了孽胎。

封二父子俩一连做了三天工夫,其中给费文勋干了两天,给费文昌做了一天。三天下去,地里的麦子已经很少了,往四周岭上望去,稀稀拉拉的几块,像谁遗落在那里的黄布。封二仔细看了看,是宁可祥的居多,便跟儿子商量到他家干。大脚有些踌躇,说不愿见那家人,老汉却说那怕啥,他从起先就没认咱这家亲戚,咱像庄邻一样去卖力气,还有啥不好意思的?你看他家麦子都要掉头了,也不用问了,明天看他们在哪里割,直接去就是!大脚想了想点头答应着,但嘱咐爹别把这事向绣绣讲。封二老汉把红鼻子一掀:“我难道是三岁小孩,连这事都不懂?”

这天晚上,看着绣绣将要做饭,封二老汉说:“大脚家的,我今天心口窝里发火,一点也不想吃东西,你就甭做我的啦!”绣绣说:“哟,爹你病啦?我给你做一碗鸡蛋汤?”封二立马急得鼻子通红:“你看你看,叫你甭做你就甭做,啰嗦个啥?”说着就去堂屋里床上躺着。等到饭端上了桌子,大脚想我少吃一点吧,就坐到桌边摸起了碗。不料刚喝了几口糊粥,就听爹在堂屋里咳嗽连声。他明白这里爹在嫌他吃饭,就慌慌地喝了一口作罢。绣绣关切地问他怎么吃得这么少,大脚说他也是不想吃饭。

这顿晚饭,果然省下了四五个煎饼。

第二天天刚亮,父子俩就提了镰刀去南门外蹲着。大脚这时觉得肚里发空,一盘肠子“吱吱”地叫唤。爹就蹲在一边,他也听见了爹肚子发出的响亮的肠鸣。但此时封二老汉拿出了英雄本色,神态自若,半点异常样子也没现出。

等了一会儿,宁学祥领着一帮长工短工从村里走出来了。封二站起身说:“大老爷,看你麦子没割完,俺爷儿俩今天帮帮忙。”听了这话,宁学祥的脸上立即绽开了笑容:“哎呀,你看你看,到底是亲戚!走吧,今天到蚂蚁沟割!”封二立即一愣,在路上,他悄悄向儿子说:“毁了,他一论亲戚,就不会给工钱了。”大脚说:“既然来了,咱们能再回去?”封二一边摇摇头一边说:“唉,那就光挣几顿饭吃吧。”

岂不知,封二老汉要挣的饭也没有吃足。七八个汉子一直干到日头升到东南天,老汉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小说才把饭挑来。围上去一看,是黑黑的糁子煎饼与稀稀的地瓜干汤。封二还没吃饱,那边的饭便全光了。封二想:早听说宁学祥不舍得给觅汉们吃,没想到找人做这样的重活也还是管不饱,怪不得他家麦子一直割得不快!

吃过饭刚干了一会儿,封二就抱着肚子喊疼,宁学祥便让他走了。大脚不好意思走,只得在那里继续干下去。到了晚上,宁学祥向别人发工钱,果然没给他。第二天,大脚就与爹套上牲口,去打自家的麦子去了。

费左氏一连好几天坐立不安。让她坐立不安的是南军围困临沂的消息。这消息是郭龟腰带回来的,还是在麦收前,他贩了盐到临沂送,临沂城就进不去了,原来是从南边来了十万兵马,把临沂围得铁桶一般,天天攻城打炮。这则消息并没有在村里引起太大的反响,因为大家关心的是麦收。有麦子的人家想把它们一粒不剩地全部收回来;没有地种麦子的穷人便让老婆孩子下地拾麦穗,千方百计想品尝一下这种世上最好的粮食,谁还去管临沂发生的鸟事?

但费左氏对这事牵心挂肺。因为他的小叔子费文典在那里上学。费左氏不知道南军是干什么的,但她知道是当兵的就会杀人。如果临沂城真让南军攻破了,文典就难保没有什么差池。想到这里,费左氏将一年一度极为认真的收租也不当回事了。佃户给得多就多收,给得少就少收,再不像往年那样斤斤计较。佃户们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位女东家的宽容。

费左氏将这担心向苏苏讲过。苏苏听得这消息也担心起来。尽管对他没有多少感情,但她不能想像一旦那个名分上的男人不存在了她会是什么样子。年轻守寡,费左氏的榜样已经在她前头高高竖起。但费左氏的路上还有个老公公在那里,帮她成就了那份壮举,她苏苏呢?如果决定守节的话,只能跟那个老寡妇一天天厮守着,一天天无聊地等待那尚且遥远的死亡。这太可怕了,太吓人了。因此,苏苏便同费左氏一道爬进了一口热锅。

在焦急等待了七八天之后,终于把费文典等来了。费文典进门时是在一个下午。那会儿费左氏到王家台一家佃户家收租去了,只有苏苏一人在家。苏苏当时差点没认出来人是谁,因为费文典大变了样子:他那张白皮子脸瘦成了窄窄的一条,头发又长又乱,身上衣裳也脏得不像样子。费文典进门后说:“苏苏,快弄饭我吃,我要饿死了!”苏苏便急急忙忙给他拿煎饼。不料,费文典将煎饼拿到手之后却又扔掉,突然把她紧紧地抱住了。苏苏挣扎道:“你干啥呀?”费文典含混不清地说:“还是先吃你,还是先吃你。”拥着苏苏就到了床边,一下子把她推倒,一个躺一个立,转眼工夫就把事情办完了。就在他站在那里提裤子,苏苏刚来兴致尚躺在那里犹有所待时,费左氏从外边回来了。她对她看到的场面没来得及表现出尴尬,只管兴高采烈地大声嚷道:“唉呀呀,你可回来啦!”

在吃过苏苏又去吃煎饼的空当里,费文典向这两个女人讲了在临沂发生的事情。

那是民国十六年发生在中国的一件大事的一个组成部分:北伐军分几路北上,白崇禧率领的东路军出苏北,占郯城,于5月24日直逼临沂城下。临沂驻军方花脸部受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之命死守,于是一场围城之城就展开了。南军号称十万,每天在夜间攻城,一次次地抬着从南方带来的竹制长梯往城跟猛冲,然而每夜每夜都在护城河里留下大量的尸体。在城里,方花脸指挥部卒日夜严加防守,始终没能让南军有一个士兵登上城头。南军攻不进去,便往城头打枪,流弹像飞蝗一样在城内乱窜,不时有人伤毙,人们只好穴地以居。五六天后,临沂知县董汝骏奉方花脸之命挨户搜粮,凡是能搜到的都拿给了当兵的,市民嗷嗷垂泪,唯求早日城破逃生。

困在临沂城内的学生更有双倍的痛苦。国民党、共产党已经早在他们脑子里立下了南军的英武形象,南军兵临城下,校园里是一片欢呼,许多原先不敢暴露身份的教师学生此时都无所顾忌地撕下了自己的伪装开始忙活怎样迎接南军进城。围城的第二天,南军的一架小飞机在城上空盘旋着撒传单,省立五中的师生们疯狂雀跃,人人高喊:咱们的飞艇!快看咱们的飞艇!捡到有着孙文头像的纸片片,师生们的热泪往那上面唰唰直洒。然而,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他们只听见城头上的枪炮声,却一直不见有南军进城的消息。半个月过去,进步师生们的焦虑日甚一日。他们根本没想到,半年多来所向披靡拿下了南部中国那么多大城市的北伐军,竟然拿不下一个小小的临沂。在这种焦急的等待中,让他们更为痛苦的事情发生了:方花脸下令拉青壮男人帮军队守城,五中学生也在其中。费文典他们是在一个无月的黑夜被撵上城墙的,他们的任务是将一些秫秸、干草等物泼上煤油点燃,扔到城下既照明又阻止南军攻城。一些学生实在接受不了与自己热切盼望的军队对峙这样一个事实,便有几个学生企图夺取守城士兵的枪支作里应之举,但刚一动手即被发觉,几个人都被打死在城头上。其中一个受了枪弹却没立即死去,向着城外大喊一声:“南军弟兄,我来啦——!”猛地扑下了城去。学生们悲愤至极,正要酝酿新的行动,却被北军用枪剌逼下了城墙,撵回校园再不准他们出来。

围城的第二十二天上,城内突然传开一个消息:南军退了。师生们听听城头上果然听不见枪声,一个个如丧考妣嚎啕大哭。为防方花脸向他们问罪,凡是有过亲南军言行的师生都向城外逃去。跑到城门外,他们看到了大批去城外抢粮的守军,并且听到了一个说法:南军并没走,而是后撤休整以图再战。费文典几个人在城东一个同学家中住了两天,南军果然卷土重来,又将临沂围住。费文典与同学说:南军浴血奋战,咱们岂能袖手旁观?商量了一会儿,费文典提出一个办法:回家搬农民协会去,让他们帮南军攻城!大家纷纷赞成,于是,几个同学就匆匆上路各自回家了……

费文典的经历与想法让两个女人惊诧万分。费左氏急煎煎地说:“你整天盼南军,盼南军,南军到底有多好?”费文典将手有力地一挥:“中国的前途命运全在南军身上!南军一来,打倒北洋军阀,打倒土豪劣绅,建设廉洁政府,实现三民主义,整个中国就变了样子啦!”费左氏对这些话懵懵懂懂,又问:“南军来了对咱家有啥好处?”费文典瞅了这位老嫂子片刻,忽然一笑:“对咱家有什么好处?怎能对咱家有好处呢?南军来了要进一步展开农民运动,只怕是咱家还要把地分给穷人。”费左氏“嗷”地叫了起来:“你胡说!咱家的地怎能分给穷人呢?”费文典义正辞严:“孙中山先生说了,耕者有其田嘛!”

费左氏一下子凉了心。她像瞅一个妖怪一样瞅着因她当年的壮举才缔造出的小叔子,半天没有说话。俺那娘哎,俺本来送他到临沂上学,想让他学有所成光宗耀祖的,怎想落了这么个疯疯癫癫的样子!费左氏感到心口窝如针扎一般疼痛。

苏苏也对她的丈夫抱了敌意。她不明白南军到底是好是坏,但他对费文典支持封铁头的土蟮会感到十二分的不满。你想绣绣有多可怜,年初舍了脸皮到这里求老寡妇,让她推几亩地给大脚家种,本来这事已经成了,却又因为农会争什么永佃权给搅乎黄了。而就是这么一个胡作胡闹的土蟮会,你竟然和他们一条心!你是个什么人呵!想到这里,她心里对丈夫的敌意更为浓烈了。想到刚才跟他还有了那种事,她不光对费文典,甚至对她自己都有了一股仇恨!她起身走到自己房里,一下子扑倒在床上悲哀地抽泣起来。

费文典并没有觉察到苏苏的心理变化。此刻他的内心正鼓胀着一股强烈的激奋,这激奋让他瘦削的白脸上透出了一抹嫣红。他对费左氏说:“我找铁头兄弟呀!”说完站起身,纠纠而去。

这个热血青年没有想到,他的革命激情在封铁头那里遭受了严重挫折。他慷慨激昂地说了半天,这个农会领导人却将脑瓜子狠狠一拍:“日他姐,我连这几亩地都守不住呢,我还去打临沂!”

封铁头并不知道,就在麦子成熟后的几天里,村内一些人的阴谋也已酝酿成熟。

阴谋的始作俑者是费大肚子。不知怎么回事,过了年之后这位觅汉的名声与日俱增,远远近近的雇主们几乎都知道天牛庙有一个特别能吃的费大肚子。他在县城“工夫市”上蹲着,也曾有雇主瞄上他,但一听他是天牛庙的,姓费,立马便问:噢,你是费大肚子吧?费大肚子不好否认,只好手抚一张瘪瘪的肚子为其辩解:我吃得不多,真的不多!这时,他多么期盼着有人来给他的话作证,但不幸的是,这时却往往有人在一边笑着说:“不多,一顿也就是一盆糊粥十来个煎饼!”雇主一听便笑了,有的还一边笑一边用手向他的肚子捅一下,像是捅穿他的谎言。费大肚子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从他身旁走掉,选中一些别的人领走。就这样。直到出了正月,过了“二月二”,财主家选长工的时间过去,他也没能找到一个作长工的地方。

作不了长工只好作短工。岂不知,他找作短工的地方更难。一是作短工只能是农忙才好找,春天里,无非是播种和春锄的一些日子。在这个时候,他也曾找到干活的地方,但由于在家闲蹲时肚子始终不满,积了太多的吃劲儿,到了东家那里无论如何也收束不住,每每有新的记录产生。东家让他的饭量吓坏,往往是提前将他辞退,有时在某一家只吃一顿饭便被勒令走人。这一来,费大肚子声名愈发大噪,后来便很少有人同意他干活了。

找不到活干只能蹲在家里。自家的地只有一亩二分,况且有老婆和闺女帮忙,轻描淡写地就干完了。费大肚子的大部分时间,就是蹲在家里听老婆孩子们的聒噪。四个孩子除了银子都还小,一天到晚张着嘴要吃的。那个最小的笼头才三岁,一喊起饿来就扑在地上真打转转。望着这几张嘴,费大肚子心里生出无比的恐惧,他想:操他娘,这真是无底洞呵,真是无底洞呵!老婆也不是老婆了,一天到晚地骂他,说他白披了一张男人皮下生,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骂得他哑口无言。他想起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两口子闹仗,鸡巴是和事佬儿。”年轻时他和老婆吵架后就常遵循这格言,白天老婆还恨不得要杀了他,可是晚上只要让他上了身,在榨出一身汗的同时,那些堆积如山的仇恨也被榨得无影无踪。现在费大肚子想重新祭起那件法宝。然而有两次,他在搭箭入弦的时候,老婆指了指她肚子的上部说:“有本事的话,你给咱这里多装点东西行不?”一听这话,费大肚子立马一蹶不振,后来就再也不敢动这个念头。

只有大闺女银子不向他说什么。银子今年十八,已经长大懂事了。在整整一个春天里,她除了帮爹去自家地里干了几天活,其余的日子便是整天领着妹妹元宝上山剜野菜撸树叶。一家人的肚子,其实就是由她填充起来的。瞅着这个已经长大了的闺女,费大肚子想,应该给她找个婆家,让她出门子啦。他又想,给银子找婆家,一定找个富的,能给我帮上忙的。唉,我这张犁,也真是太沉了,也真是拉不动啦。

日子终于熬到了麦收。这个季节的到来,对费大肚子并不意味着收获。因为他从来不敢在他那极为有限的地里种这种质量极好产量却极低的作物。他的地里只敢种几种粗粮。这个日子对他只意味着有地方干活、有地方吃饭同时还能挣几吊工钱。“女人怕生孩子,男人怕割麦”。割麦子这活儿太忙了,太累了,哪一家地多的户也都想多找几个觅汉,以便及时地把已经熟了的好庄稼抢回来,不让它被雨淋掉或者被冰雹砸掉。有这些重要性与紧迫性,一些户主就忽略了费大肚子的缺点,十分宽容地让他提了镰刀去割麦,去吃饭。

今年的麦季,费大肚子照例是先到南乡干。那里麦熟得早,这样在那里干几天回来,正好赶上这边的大忙,他就能多有几天活干。可是在南乡干活的几天里,他那张暂时较为充实的肚子里却揣了沉甸甸的忧虑。他想起了他今年找活儿的艰难,再想想过了这半个月之后的他又会在家闲蹲,一家人的肠子又要吊起来,心里便惶惶不安。

就在这时,费大肚子见到了一件事情。那天他在焦家官庄焦财主家干活,晚上回到那个青砖大院里正吃饭,突然从外边闯进了几十条汉子,将焦财主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说农会要他干一件什么事情。他在旁边听到后来听明白了,原来这些人都是些没有地或地很少却又没从财主手里租到地的庄户,现在他们要求焦财主,要他从别的佃户手里拨一些麦茬地,让他们种一季地瓜,秋后刨了地瓜再还给原主。焦财主起初不答应,说这事不好办,因为春天都和种地户子写了文书了。一帮穷汉这时候恼了,说焦二你敢不听农会的?你想再戴驴×高帽游街?焦财主一听这话立马瘪了,说行行行,我去找他们商量给你们办,农会的人这才离开了大院。第二天,也就是费大肚子割完焦家的麦子离开的时候,他听说那些闹事的缺地户,每家都揽到了两三亩麦茬地。

这件事情给了费大肚子以极大的启迪与鼓舞,同时也让他对本村封铁头领导的“土蟮会”产生了怨恨。当初封铁头在向众人分发三角木牌时,他也曾接到了手,心想铁头要领着闹咱就跟着闹闹,日他姥姥这世道也真该闹闹了!但后来看到铁头领着一些佃户只忙着争取永佃权,而且争到了永佃权就收了兵老老实实种地,他便深深地失望了:日他姥姥,原来没有我的好事呀?没有我的好事我还入你土蟮会干啥?因此,他在找活干一再受挫情绪万分低落的时候,把那个三角木牌扔到锅底烧掉了。现在他看到南乡的农会竟然要财主拨地瓜地,眼前豁然开朗:呀,原来农会也可以这样干!他对铁头益发不满:噢,你当农会头头,光领着干对自己有利的事呀?你争到了永佃权,可以安安稳稳地种你的地了,就没想想咱这些没地种的咋办?

争回来!争回来!咱也去拨地瓜地种呀!一股难以形容的激情在费大肚子的心中升腾起来。

那天费大肚子没直接回他的天牛庙,而是去了十里街。十里街是区公所所在地,但费大肚子没去那里,却去找纪少爷纪方雄。他是从济南府上学回来的,回来就成了第六区农会的总头目,那回天牛庙被杜大鼻子困住,去解围的那支农会队伍就是他率领的。费大肚子找到这个长着两条卧蚕眉的年轻人,结结巴巴地讲了自己的打算:学南乡的样子,让财主拨地瓜地种,问他行不行。纪方雄听了立即说:完全可以。只要是农民的要求,尤其是赤贫雇农的要求,我们是坚决支持的!事实上别的村已经有这么干的了,你们天牛庙也赶快搞起来,如果遇到障碍区农会给你们排除!费大肚子这时就说了他对封铁头的不满。纪方雄说:封铁头的做法只代表了一部分农民的利益,而且达到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就停止活动,这是典型的革命不彻底的表现。老费同志你尽管大胆地干吧,你干得出色了,天牛庙的农会就由你来领导!

得到了这么个许诺,费大肚子就怀着更强烈的激情回到了天牛庙。白天,他仍然在像普通觅汉一样给雇主家割麦子,但一边割却一边在心里考虑如何实施他的计划。他把全村缺地种的户统统数算了一遍,到了晚上便一家一家地登门,向他们讲他的打算并用结结巴巴的语言来鼓动他们。他的工作十分顺利。只三四个晚上,便联络了二三十户。就在全村的麦收接近尾声的一个晚上,费大肚子召集他的追随者们呼呼啦啦去了宁学祥的大院。

宁学祥因为接连几天忙于收租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他正捏着盅子喝酒,见这么多庄户汉子涌进院子,还是惊得一下子跳起来喊:“你们干啥?可金!可金呢?”宁可金正在自己房里,此时也听见动静掂着一把盒子炮出来了。等看清是这一帮庄户汉子,他的神情很快趋于平静。这位刚接替死去的二叔上任不久的村长用傲慢的口吻道:“大忙天的,跑到这里干啥?”

费大肚子壮壮胆,说出了一句早就学到却从来没用的话:“无事不登三宝殿!”接着,他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他筹划已久的要求,说话中用了农会的名义。

宁学祥听后立即“嘿嘿”地笑起来:“我说这世道真是有意思,农会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铁头是农会,他找着咱要永佃,咱答应他们了,你们这一帮子又要拨地瓜地,你说叫咱怎么办?”

费大肚子将腰猛然一挺:“他们弄的永佃不算数!你就得给咱拨几亩地瓜地种,要不然俺们就要饿死啦!”

随他而来的二十多人也都“哇啦哇啦”喊起来:“就得拨!就得拨!”

宁可金始终在一边冷笑。这时他说:“这事要办,你们得去找铁头。他同意才行,因为他是要永佃的。”

宁学祥也点点头说:“是呵是呵,就得找铁头,俺是跟他们写了文书的!”

费大肚一伙面面相觑,都小声说:“看来是得去找铁头。”于是,一帮人便出了宁家大院,向铁头的两间破屋那儿走去了。

封铁头站在自家的院子面对这些人的时候感到六神无主。他经历过与宁学祥父子的对峙,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今天与一帮穷苦汉子对峙。当费大肚子等人伊里哇啦说出他们的要求时,看着一张张黑瘦黑瘦的脸,他觉得他们的要求并不过分。此时他也意识到,他在春天领导的那场争夺永佃权的斗争,确确实实把面前这帮人的利益忘记了。这些人也活得太难了,尤其是费大肚子,如今连扎觅汉的地方也找不到,一家人怎么吃饭?想到这里,铁头眼前又闪出了银子的身影。一想起这个让他暗暗流过许多眼泪的姑娘正在挨饿,他的心感到了疼痛。他想如果这会儿银子当面向他请求拨地瓜地,他肯定要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这个念头在封铁头思想里像一缕游丝,只晃悠了一下便被藏起来了。因为这缕游丝如果继续晃悠,就会让它勾出一个十分沉重的问题:假使拨地瓜地,怎么拨?拨谁的?更重要的是,这么一来,今春农会为佃户争得的永佃权就不做数了。而这斗争成果来的是多么不容易!单说铁头个人,为了这场斗争,把儿子都当给人家了。狗养的狗疼,猫养的猫疼,虽然他不爱他的媳妇,但对他的儿子还是牵心挂肉的。坷垃离家的这段,他有时想念得撕心揪肺。有好几回他还偷偷去王家台村,像个过路人一样从王学任家门口走一个来回,为的是能看一眼坷垃。有两回他看见了,差一点要走进院里抱他亲他,是他突然想起那张当儿文书,才又赶紧忍住眼泪匆匆走离那儿……三年。三年。如果三年后他拿不出钱去赎,儿子就永远是人家的儿子了!

这时的铁头便开口道:“争永佃权是上级农会支持搞的,是不能随便改的。”

费大肚子立即把胸脯子一挺:“拨地瓜地也是上级农会叫搞的,不信你去十里街问问纪少爷!”

封铁头心里便有些忐忑不安。他知道那个纪少爷对他是不太赏识的。这几个月来,纪少爷多次让他拉出天牛庙的农会队伍去参加乡农会组织的吃大户等活动,但他都不感兴趣,一心种好自己的地,惹得纪少爷几次批评他革命觉悟不高。可是,争取永佃权是县农会蒋先生亲口支持他干的呀,你纪少爷怎么又支持一个与此相对的行动?

封铁头便对费大肚子说:“好,我去问问纪少爷再说。”

费大肚子胸有成竹地道:“你问就快去问,俺们先等着。”

去十里街,封铁头是和费文典一块儿去的。费文典听完铁头的诉说,也为铁头所遇到的难题着急,想帮他到乡农会问个明白;同时,他还想实现他的另一个打算:让纪少雄组织全乡农会会员打临沂去。可是,他们没有找到纪少雄,他家里人说不知他到哪里去了。十里街离县城还有十里路,二人便决定进城找蒋先生。然而到了哪里,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却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县农会的大门已经让两道长长的封条交叉封住,门边的大牌子在墙根成了一堆烂木片,而墙上那幅“农会神圣”的大字标语,已经让人用石灰水严严实实地涂掉了。他们惊惊惶惶地向路人打听,得知的消息更令人吃惊:围困临沂的南军退了,这两天北军正在临沂城和各县捣毁农会,捉拿国共两党党员。县农会的头头们得到消息早,已经都抢先逃跑了。

当着一街人的面,费文典粗鲁地高骂一声:“我日他奶奶!”而后涕泗滂沱。铁头呆呆地站在那里,突然觉得天黑了下来,黑得让人发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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