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利
医生查完房,护生们就要来吊水了。
我把白色的床单抻直,把白色的被子叠起来,放到床头,把枕头端平,以方便躺上去时身子好靠在上面看书。
我喜欢看书,这次我还带来了新出的小说集《守夜人札记》。
一个狭窄的白色床铺,上面是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枕头,阳光从硕大的玻璃窗射进来。江南的天气多雨,这些天来,不是下着小雨就是阴沉的天空,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把我的眼睛也照得眯起来。我从眯着的眼晴里,看到了阳光里似乎有着琴弦被拨动的声音,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的耳朵已经生病。或者说阳光里有一种爆米花的甜味。阳光照在白色的床铺上,显得很整洁,而其他几个床铺,仍是乱七八糟的。这个房间共有三张床,17床上的被子,像刚倒完了东西的一条破袋子,空洞而零乱,19床的被子像一只淋了雨的疯狗蜷缩着,我的床铺是18床,与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房子里,也是白色的,白色的天花板上,在每个床铺上空垂下几根钢筋,到了底下,弯了几个钩子,这是用来吊水的。方凳子也是白色的,但上面的油漆已磨擦很重了。
我已习惯这里的生活了,每天吃过早饭,就等着医生们来查房了。查过房,就是护生们来吊水,这个时候谁也不能离开。
走廊上,有了一些躁动,有推车子的声音,护士们来了。
她们一般是先从东边的房子一路往西边做起,我住在中间的病房里,还得等一会才能到。
终于查我们的房了,几个穿白大衣的护士推着小车子走进来,小车子上是一些针管、药瓶之类。我一眼就看到她了,她穿着白大衣,戴着一顶白帽子和白口罩,她们的白帽子与医生的白帽子不一样,医生的白帽子,像兰州拉面人戴的白帽子,她们的白帽子有边沿,盖着半个头部,前面还露出一点黑黑的长发来,白口罩遮住了半个脸,但从白口罩的起伏,可以看出她的脸孔和鼻梁。她白大褂的口袋里,还插着一只水笔。
她走到我的床边问我耳朵情况,声音从口罩内发出,显得有些失真。我说,好多了,但声音大了,听起来还有点痛。她问,今天用哪只手打吊水,我伸出右手。她弯下腰来,我可以听见她嘤嘤的气息,尽管她戴着口罩。她用一条柔软的橡胶管子,系紧我的胳膊,然后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面,我喜欢这种肌肤相接触的感觉,我甚至想控制住,不要让血管呈现出来,而让她多拍一会,但手面上立即鼓起了一条蓝色的血管,她熟练地取出针头,轻轻地刺进去。然后,又用布胶带把针头粘牢。她站起身用手把输液管调了调。那些洁白的药液,从透明的管子,一滴滴流下来,流进我的身体。
另一位护士,已把16床做完了,过了一会儿,她们又把19床做完,然后开始收拾,把东西放到小推车上,就要走了。
这时,她却停了下来,重新走到我的床前,歪着头,望着我枕边的书,说:“这是你看的书?”
我平静地说:“是的。”
她说:“好看不?”
没想到还遇到一个爱好文学的护士,我瞄了她一眼狡黠地说:“当然好看,大家都在看哩。”
“哦。”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用左手把书递给她,她接过翻了翻,说:“借我看一下吧,我叫马利。”
我赶紧说:“行啊。”
另一位护士已推着车子走到门外了,她拿着书紧跟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