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城子
苏(苏格拉底):孩子,为什么悲伤?
失(失恋者):我失恋了。
苏:哦,这很正常。如果失恋了没有悲伤,恋爱大概也就没有什么味道了。可是,年轻人,我怎么发现你对失恋的投入甚至比对恋爱的投入还要倾心呢。
失:到手的葡萄给丢了,这份遗憾,这份失落,您非其中人,怎知其中的酸楚啊。
苏:丢了就丢了,何不继续向前走去,鲜美的葡萄还有很多。
失:我要等到海枯石烂,直到她回心转意向我走来。
苏:但这一天也许永远不会到来。
失:那我就用自杀来表示我的诚心。
苏:如果这样,你不但失去了你的恋人,同时还失去了你自己,你会蒙受双倍的损失。
失:踩上她一脚如何?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苏:可这只能使你离她更远,而你本来是想与她更接近的。
失:您说我该怎么办?我可真的很爱她。
苏:真的很爱?那你当然希望你所爱的人幸福。
失:那是自然。
苏:如果她认为离开你是一种幸福呢?
失:不会的!她曾经跟我说,只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才感到幸福!
苏:那是曾经,是过去,可她现在并不这么认为。
失:这就是说,她一直在骗我?
苏:不,她一直对你很忠诚。当她爱你的时候,她和你在一起,现在她不爱你,她就离去了,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忠诚。如果她不再爱你,却还装得对你很有情谊,甚至跟你结婚、生子,那才是真正的欺骗呢。
失:可我为她所投入的感情不是白白浪费了吗?谁来补偿我?
苏:不,你的感情从来没有浪费,因为在你付出感情的同时,她也对你付出了感情,在你给她快乐的时候,她也给了你快乐。
失:可是,她现在不爱我了,我却还苦苦地爱着她,这多不公平啊!
苏:的确不公平,我是说你对所爱的那个人不公平。本来,爱她是你的权利,但爱不爱你则是她的权利,而你却想在自己享有权利的时候剥夺别人享有权利的自由。这是何等的不公平!
失:可是您看得明白,现在痛苦的是我而不是她,是我在为她撑。
你也不由得想起母亲给你做过的那碗热汤面。以后,你长大了,有了出息,山珍海味已成了你餐桌上的家常,你很少再想起那碗面。可是等到你重病在身而又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时候,你觉得母亲自己擀的那碗不过放了一把菠菜、一把黄豆芽、打了一个蛋花的热汤面,真是你这一辈子吃过的最美的美味。
于是你不自觉地向上仰起额头,似乎母亲的手掌即刻会像你小时那样,摩挲过你的额头;你费劲地往干痛、急需浸润的喉咙里咽下一口难成气候的唾液。此时此刻你最想吃的,可不就是母亲做的那碗热汤面。
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
你转而想念情人,盼望此时此刻他能将你搂在怀里,让他的温存和爱抚将你的病痛消解。他曾经如此地爱你,当你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需要的时候,指天画地、海誓山盟、柔情蜜意、难舍难分,要星星不给你摘月亮。可你真是病倒无法再为他制造欢爱的时候,不要说是摘星星或月亮,即使设法为你换换口味也不曾。你当然舍不得让他为你做碗羹汤,可他爱了你半天总该记得一个你特别爱吃、价钱也不贵的小菜,在满大街的饭馆里叫一个似乎也并不困难。可是你的企盼落了空,不要说一个小菜,就是为你烧一壶白开水也如《天方夜谭》里的“芝麻开门”。你想求其次:什么都不说了,打个电话也行。电话就在他的身边,真正的不过举手之劳。可连这个电话也没有,当初每天一个乃至几个、一打就是一个小时不止的电话现在可不就是一场梦?
最后你明白了你其实没人可以指望。你一旦明白这一点,反倒不再流泪,而是豁达一笑。于是你不再空想母亲的热汤面,也不再期待情人的怀抱你最终能够挣扎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自来水龙头底下接杯凉水,喝得咕咚咕咚,味美竟如在五星级饭店喝矿泉水一样。你惊奇地注视着这杯凉水,发现它一样可以解渴。
被抛弃的并不就是不好的。去感谢那个抛弃你的人,为她/他祝福。并且死心塌地地关闭了电话。你心闲气定地望着被罩上太阳的影子从西往东渐渐地移动,在太阳的影子里,独自慢慢地消融着这份病痛。
等你饿急了眼,还会在冰箱里搜出一块干面包。没有果酱也没有黄油,照样把它硬吃下去。
在吃过这样的面包和喝过这一杯水后,你肯定不再沉湎于浮华,即便你有时还沉湎其中,也只不过是难免而清醒的酬酢。
当你默数过太阳的影子在被罩上从西向东地移动了一遍又一遍的时候,你抗过了这场病,以及接下来的许多场病。于是你发现,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生病,不但没有什么悲惨,相反感觉也许不错。
自此以后,你再不怕面对自己上街、自己下馆子、自己乐、自己笑、自己哭、自己应付天塌地陷的难题……这时你才尝到从必然王国飞跃到自由王国的乐趣,你会感到“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比和一个什么人绑在一起更好。
这时候你才算真正长大,虽然这一年你可能已经七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