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八宝村靠近大运河,只有村子里的几户殷实人家在家门口打了井,平日里大家都是挑着运河里的水吃。七宝因图省事,一般都是从三姑娘家的井里担水回来用。此时,他却宁愿跑到百十里地外的长江里去担水,也不肯用三姑娘家的水。
七宝拿着水缸盖子走到那堵院墙下,侧耳听着那边的动静。
院墙那边,三姑娘家仍然是一片寂静。只怕此刻她仍然在梦中。
想着他经过一夜的折腾,而三姑娘竟是一夜的好眠,七宝便愤愤地扔下手中的水缸盖子。顿时,水缸上响起一声闷闷的“当”声。
七宝竖了耳朵听听,那边院子里竟然还是没有声气儿。他不禁更加恼火。
谁知她竟是个没心没肺的!竟还说他自私、爱面子!他恨恨地瞪了那院里一眼。谁离了谁还不活了?!
他拿起扁担和水桶,重重地开了门,又故意弄出许多声响来,这才出门向河边走去。
当七宝路过凤英家时,正见凤英妈拿着簸箕出来,也准备到河边去淘米。
见他提着水桶扁担,凤英妈笑道:“这是怎么了?你不是都用三姑娘家的水吗?怎么,只昨儿被你玉祥婶子说了几句怪话,就脸面薄起来了?”
七宝不禁拧起眉,他并不知道昨儿玉祥婶子又说了什么。
“理她那口烂牙呢,”凤英妈一边走着,一边淘捡着米里的砂粒,“村子上的人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俩都是规矩人,断不会像她那张烂嘴里说的那样。不过,要叫我说呀,你们也该趁早把事儿办了,只要把酒一办,把你们两家中间的那堵墙一拆,谁还能乱嚼些什么?”
七宝脚下不禁一顿。他竟不知道村子里还流传着那样的浑话,难怪昨儿三姑娘会哭了。
三姑娘这一宿也没有睡得安稳。她虽早早就吹灯睡下,却一直翻腾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只刚合上眼,七宝便在梦中冷冷地瞪着她,任她百般央求,他也不肯理她一理。待她被隔壁发出的种种怪响吵醒时,两只眼睛早哭得跟桃子似的又红又肿了。
想着一早还要跟荷花去采桑叶,三姑娘不禁是又窘又急,忙打了井水来敷眼睛。只脚下一不留神,踩着一件东西。她低头一瞧,正是七宝送的那把梳子。
想着梦中七宝的冷酷,以及他那不肯低头的死犟性,三姑娘不禁恼怒万分,弯腰捡起梳子,瞪着它道:“谁希罕你!”说着,便要扬手扔出院子。
正在这时,却只听隔壁响起英子的声音。
“七宝哥,我爷爷叫你去我家吃饭呢。”
不知怎的,英子的声音听在三姑娘耳中,竟有着别样的妖魅。
她猛地攥紧梳子,走到墙根下,那心竟像被一根丝线给悬了起来。
“不用了,代我谢谢你爷爷,我已经吃过了。”七宝应着。
三姑娘不禁皱起眉,七宝不会做饭,他到哪里去吃的早饭?
只听英子又道:“你是在三姐姐家吃的吗?我爷爷说,村上的人正说着你跟三姐姐的闲话,让你们避着些,你怎么还在三姐姐家吃饭?我爷爷还说,从今儿起让你在我家代伙呢。”
七宝瞥了英子一眼,心中暗暗有些生气。若不是大叔公,他跟三姑娘也不会闹僵。他冷笑道:“多谢你爷爷的关心,我自己还是能照顾好自己的。”说着,提了锄头下地去了。
见七宝不肯跟英子去她家,三姑娘心头微微一宽。她看看手中握着的梳子,一时却又不舍得扔掉了。
正在她瞪着梳子怔忡发呆时,门外传来荷花的拍门声。
“三姐姐,好了吗?”
“呃……哎。”
三姑娘应着,随手将梳子放在窗台上,匆匆收拾了东西走出门去。
虽然用井水敷了半天,荷花还是一眼便看出了她眼睛的不一样。
“三姐姐怎么了?两只眼睛怎么肿着?”
“熬夜熬的,”三姑娘支吾着,“昨儿给我二姐姐赶催生衣裳,一时没注意,就做晚了。”
荷花不疑有他,只笑道:“二姐姐也快生了吧,什么时候?”
“只下个月初就该到日子了。”
正说着,其他姑娘婶子们也赶了过来。众人合到一处,一边说笑着一边向桑园走去。
见众人聊得高兴,并不打扰她,三姑娘也乐得闷在一旁,没精打采地想着自己的心思。转眼,她们便走上了田埂。
只见田里的稻子已经开始泛了黄。趁着早凉,有不少的农人正在田里忙乎着。听见她们的笑闹,男人们纷纷抬起头来。
三姑娘只一眼便看到了七宝。他正光着脊梁,站在稻田中央。
“七宝哥哎。”
一个姑娘用肘部捣了捣三姑娘。
三姑娘脸一红,啐道:“他关我什么事。”
众人一听,“哄”地一声全都笑开了。其中一个捉狭的婶子更是大声唱了起来。
“一根么丝线,牵呀么牵过河呀么哥哥哎,郎买那梳子,姐呀姐梳头………”
三姑娘心中蓦然一惊,脸上不禁“唰”地一下红了起来。难道众人都看到那把梳子了?
见三姑娘走来,又听众人这么唱着,七宝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难道,三姑娘竟告诉了别人他送她梳子的事?
一时间,七宝也有些着恼,便狠狠地瞪了三姑娘一眼。三姑娘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众人却并没留意到这两人眼中斗气的成分,看着他们红着脸对视着,只当是小两口眉目传情,便更笑得厉害了。有几个人接过腔跟着唱道:“……撒耥子撩在外,一见么脸儿红呀么哥哥哎,明明个白白就把那个相思害……”
歌声未歇,只听三姑娘跺脚骂道:“你们这群不知怎么死的!”便提着篮子向众人追打过去。
田间的男人们也望着七宝哄笑起来。
七宝红了脸,低头伺弄着田里。他才刚注意到了三姑娘眼下的黑圈。显然,昨晚没睡好的人不止他一个。只这么想着,他的心头竟荡起一阵宽慰。
他突然发现,虽然昨儿发了誓愿说再不理她的,可这心里头却怎么也做不到。
正胡思乱想着,一团泥巴打在他的腿上。七宝一回头,只见大壮隔着田埂冲他怪模怪样地笑着。
“人家在明明白白的把相思害呢,你什么时候娶了人家?”
“少胡扯!”七宝脸一红,忙扛了锄头走到另一边去,躲开众人。
采了桑叶回来,三姑娘放下篮子,眼神溜过窗台上的那把梳子,只脸儿一红,便忙低头走到井台边洗手。
洗着洗着,她不禁忧愁起来。打小起,她跟七宝吵架后,便总是她先低头的。只是这一次,只怕就算她低了头,这事情也是解决不了。依着她对七宝的了解,他是断不会给人做上门女婿的。而她又早在阿爹灵前起了誓……
荷花洗了手,先众人一步走进蚕房。只刚进蚕房,便听她一声惊叫。
“三姐姐快来,这蚕子是怎么了?”
三姑娘忙收敛思绪,随着众人跑进蚕房。却只见那蚕子竟有一半都不动了。她忙拿起一条蚕子看了看,不禁大吃一惊。
“这是蚕僵病!”
众人一听,不由全都慌了神。
“这可怎么办?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竟得了这病……”
看着辛苦养到这么大,眼见就要上山的蚕子竟然死了,荷花第一个忍不住掉下眼泪来。见荷花哭了,其他人也撑不住,纷纷跟着哭起来。
三姑娘也是心急如焚。看着哭成一团的众人,只咬牙道:“哭什么?又没全得病,这好的还是有救的。”
说着,也不敢细看到底已经有多少蚕子染了病,只转头吩咐众人,“你们几个去把罐子拿来,把已经死的了放进罐子里,千万别乱扔。你们几个且把这好蚕子移到干净的蚕座上去。”又转身吩咐几个姑娘,“你们快去找些木屑、稻草、谷壳、松叶来。荷花,你跟我来。”
她领着荷花走到后院,却只见她一直备着的石灰因前些日子下雨,受潮结成团了。她不禁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