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三姑娘所料,第二天一早,她们便发现蚕子们进了四眠。三姑娘、荷花、以及在蚕房里帮手的婶子姑娘们不禁一阵兴奋。众人像是怕惊动了入眠的蚕宝宝们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出蚕房,然后全都聚在三姑娘家的院子里唧唧喳喳地聊开了。
三姑娘看了看,突然发现村尾的赵寡妇今儿竟没有来。
“玉福婶呢?今儿怎么没见着她?”
“怕是她家老大的病又重了吧。要我说,她家也够倒霉的,前两年她男人病了,把家里亏空得够呛,现今好容易大柱子快成人了,眼见就要熬出儿女荒去,偏又病了。你们说,若是大柱子有个好歹,那可不真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嘛。”
“呸呸呸,”另一个婶子冲先前的那个啐道,“清大早荫的,好话不会说两句。他们家不是还有栓子嘛。”
“那栓子才五六岁,人魂还没长全呢,能顶个屁事。要叫我说,这都是玉祥老婆心不好。那玉祥也是个没脊梁骨的软蛋,只被他老婆拿捏着。现今玉福家的事竟是一点子也指望不上他这个做兄弟的。唉,怪可怜见的。”
三姑娘听着众人议论,心下暗暗拿了主意。待众人散了后,她便背着一个篓筐向村尾走去。
绕到村尾,快到玉福婶家时,只见她家小儿子栓子正坐在河堤边,专注地盯着河水。
“栓子。”三姑娘叫道。
“三姐姐。”栓子跳起来,礼貌地叫着她。
每次看到栓子,三姑娘便会想起这个年龄的七宝来。他们是同族兄弟,相貌上本就有着几分相似,只那因生活过早的历练而显得刚毅倔强的表情是最像的。这也是最让三姑娘心疼的。
“你哥的病怎样了?”三姑娘问。
“好是好些了,只先生说还要再吃三剂子的药,可我家……”栓子低头踢踢脚下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着一只沉在水中的虾笼子。“那个先生不爱吃虾的,不肯拿这个换药。”
三姑娘心头不禁一酸,她揉揉栓子的寿桃头,笑道:“我倒正想熬点子虾酱吃呢。我拿我家的老母鸡跟你换可好?”
栓子两眼一亮,想了想,却又是一沉。“我打的虾没那么多。”
“没关系,明儿你打到再补我也一样。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下午你来拿鸡。”三姑娘冲他挥挥手,背着篓筐向他家走去。
到了院子前,远远便见赵寡妇正蒙着脸坐在屋檐下,似乎是在那里哭着。
三姑娘只装作没看到,老远便笑道:“玉福婶子,蚕子们都入眠了呢。”
赵寡妇连忙用围裙擦擦眼,强笑着迎上去。
“三姑娘,真不是好意思。昨儿柱子咳了一宿,今儿一大早急着去请先生,没来得及告诉三姑娘一声。”
“婶子这么客气做甚么,也太见外了。倒是柱子兄弟的病,先生怎么说?”
赵寡妇望望三姑娘,想着往日里常常向她家借东借西的,现今却一样也没能还上,此刻再没脸说出借钱的话,最终只长叹一声道:“先生说,只不大要紧了,却还是要好生将养着。”
“既这么着,婶子尽可以放宽了心,到底柱子兄弟还年轻,不妨的。”说着,三姑娘从篓筐里拿出一簸箕的鸭蛋。
“这是我用婶子教的法子腌的咸鸭蛋,果然比我以前弄的好,那黄子都肯出油的。今儿带了些来,婶子让柱子兄弟尝尝,可有你做的好。”
她又从篓筐里拿出一匹细洋布,放在鸭蛋上。
“这是年前我大姐姐给的细洋布。我们乡下人,用这精细的东西简直是白糟蹋了,且我又在孝中,更用不到的。不如婶子行行好,替我想个去处,哪怕给柱子兄弟换药去也是好的,只省得我白收着霉坏了。”
那赵寡妇见她不仅送了这些东西,竟还难为地想出那么多的场面话来替她遮掩,眼圈不禁又红了。
“这……这可叫我说什么好呢。”她抹着泪,喃喃地道。
三姑娘最见不得人伤心落泪的,鼻尖也跟着一酸,忙笑道:“婶子可别这么说,只收下就是替我解决大问题了。再说,这都是些家里有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还怕婶子嫌弃呢。”说着,起身招呼屋里躺着的柱子好好养病,便转身走了。
赵寡妇挽留着,将三姑娘送出门。一回头,只见三姑娘的篓筐子还放在地上,便忙提了要追出去。只手中一沉,她低头一看,见里面还放着十来斤的米和面。
现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赵寡妇正愁着下一顿的米粮在哪里,谁知三姑娘就给送了来。
“好人呢。”赵寡妇嘀咕着,那眼泪不禁又“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三姑娘一边想着玉福家的处境,一边在庄子里细长的小径上走着。刚转过屋角,便听前方有人在吵架。走近一瞧,竟是玉祥叔的老婆又在骂她婆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