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书有载,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原在南宫里,我天天坐看群妃恶斗。上个茅房的功夫,某个美人就突然上吊了。亦或者,偷个零嘴的时间,某个贵妃便进了冷宫了。宫中生活,风云聚变只在转瞬之间。融在其中,你不因劫而葬,但心却一定会随变而郁,无端压抑。
那时我和宝儿总在沐浴互相搓背的时候感叹,这些宫中主子活着的艰辛不易。并隔三差五对天起誓,以后绝不与人争斗,要过安逸太平的日子。
这是我第一次破例。
搬着矮凳在筷墙一侧翻看舞谱,我斜着眼偷偷朝竹筷画出的线那头瞄,某人正躺在竹椅上看书,举止恬静,似融进了身后的竹林景画中。
第二回合。我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不守到衍城松口教我,就决不放弃。
坚定了眼神,从怀中拿出两个番薯。我随意从头上拔下个簪子开始在地上刨坑,边刨边念叨:“要想打胜仗咧,身体得养好哎!两番薯下肚咧,捷报就在望哎!”
刨着刨着,就听到身后有人笑。我皱眉,灰头土脸的扬头看,六公子捂着肚子,虽已极力隐忍,但看起来仍是笑得很欢快。
“你笑甚?”心底微怒,我尴尬的扭头往师傅那儿瞅了瞅,他只淡淡朝我们瞥了眼,目光便又重回书目。
六公子提袍蹲下,看了看我怀中抱着的物件,又看了看我刨坑的工具,笑得越发张扬。“你……哈哈…你这是要在师父院里烤番薯?”
我老脸一热,自己也觉得此举动太乡土气息了些。可我饿啊!饿着还要跟师傅斗争,哪里还顾得上面子妥帖!“你管我!师傅都……”
翻书的声响一顿,某人幽幽的插了句:“叫我衍城。”
话在肚子里囫囵翻了一遍,又重新组织了下出来:“衍城都没反对,你又不是听竹轩的主子,管这么多做甚!”
“我是不想管。”似笑非笑的视线在我和衍城间流转了圈,六公子随意翻阅着地上我画的舞谱,道:“但你到时候断手断脚,可别怪我未提醒你。”
“恩?”熊孩子吓唬谁呢?虽然这银簪子抵不上锄头好使,我也没有农家女子壮硕,可好歹挖个烤番薯的坑还是妥妥的。
注意到其中一张图谱,六公子的动作一滞,笑意稍有收敛。“你可知师父这院子地下埋着多少机括?上到腰斩酷刑,下到暗坑隧道,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这院子做不到的。”
猛地抽气,我大惊。僵硬的转头去看衍城,他聚精会神的看着书,显然没把这番惊心动魄的话听进耳去。
“你…你休要骗我!”
站起身,闲散的抱臂。六公子道:“我骗你做甚,不信你问师父。”
我吞了吞口水,想起上次宝儿掉大坑的事,肝胆乱颤,但仍贼心不死,朝衍城问:“那个……衍城!”
他缓缓抬头,眼露疑问。
指了指地下刚被我抛出的小坑,我讪讪笑道:“在你院子里刨个坑烤番薯,你不介意吧!”
他点了点头,正儿八经的回我道:“不介意。不过你需得把你的姐妹叫来。”
“啊?”我不解。
微有不耐,他皱眉道:“听竹轩没有下人。”
“啊?”我还是不解。
“所以你若死了,血弄脏了院子,你的姐妹要负责打扫,将这里恢复原样。”
手一抖,番薯便落了地,滚了几滚。第一次听说,人死前还要带个收尸的。脚一抖就往侧旁挪了半步,我脸色苍白的轻轻将其收回,已全然想不起自己前几次是怎么横冲直撞进这听竹轩的。
衍城话毕便不再看我,侧了个身,回归知识海洋。我含泪死盯着他的背影,心里哀嚎着诅咒:“好你个衍城。我若是在这院子里出了半点闪失,一定强忍着不咽气将血撒遍你院子的每个角落再闭眼!”
“你找师父是不是为了这些舞谱?”打断我的思绪,刘公子指着地上的谱子问我。
片刻前要斗争的心思瞬间死了个干净。我随意唔了声,心底仍有些惋惜,这场战役刚开始就草草收尾。本我还想了好多法子。比如到茅房前蹲守堵人,在这院子里扎个帐篷等等一类。没想到这么多好招都没用武之地,当真让人可惜。
垂头丧气的将坑重新填回去,我心揣着,颜夕今天照顾年洛,定是没精力看顾我的,竞宴的日子渐渐临近,照这样荒废下去,我真是必败无疑。
想到纳舒狼般的眼神就浑身一个激灵。我抱起图思量着应该去求谁来教自己,小臂就突然一阵剧痛。
六公子揪着我一小块肉皮,使劲一掐。看我痛得大叫,才慢悠悠的收手。脸上没有一点内疚之情。
“你干什么?”若不是猜不透他的身手,我真想一脚飞踹,踢断他的命根子!如此想过,我先是捂嘴想笑,可后又细想想,此招是我跟奴监的嬷嬷学的,对待六公子这样的小错来说,着实阴损了些,顿时,又有点内疚。声气儿好了些:“做什么掐我?”
“我说了半天话,你都没听到。你说我为什么掐你?”
早知道自己有神游耳盲的毛病,我干笑一声,问:“怎么了?有话快说。说完后能不能带我走出院子?”
既没答应也没拒绝,他随意从我怀中抽出张图,与我道:“若是这般修改,惊鸿舞便名存实亡。如何?想不想让我指点你一二?”说完看向衍城的方向。我跟着他的目光去瞧,衍城回身,冷冷的瞧了六公子一眼,起身进了屋去。
“你看过惊鸿舞?”
他回:“多年前,有幸一见。”
我大喜,终于找到个愿意帮忙的行家。“好!若是能帮我,云歌自是感激不尽。只是小女子无甚积蓄,不知道如何报答公子才好。”说这句话,当然是等着他说,别客气,既然是我先提的,就肯定不收钱一类的话。戏本上都是这般写的。
可有其师必有其徒,他无所谓道:“无碍,待你日后攒够了,还我便是。”
我小脸一黑,恨不得大嘴巴子抽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