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书文转述都这般惨烈,那真相一定比这还要惨烈百倍。
叶家遭洗的某个午后,我蜷缩街边乞讨,无意听见身后茶楼正说起叶氏惨案。那日茶楼的生意不算好,来往行人冷清。我饿得头晕眼花,浑身瘫软,听觉却格外清晰。
说书人眉飞色舞的生动讲述,其间或伴情绪激昂,拍案而起。可当日血肉横飞,尸身遍地的场景,又岂是三言两语能描述清的?
不是亲生经历者,永远没办法理解故事中的伤痛。哪怕万分之一,都理解不了。
“云歌……”
听得宝儿唤我,猛然回神。我抬手拂去额上的冷汗,每每想起家门,都似鬼门关前趟过一遭,心有余悸。
想端茶,手指间却止不住发颤。我用另一只手将它按住,藏进袖中,朝宝儿瞧去。“怎么了?”
“掌柜的叫你呢!”
这才发现,六公子不知何时回来,正坐在我侧旁。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我,眼神精锐清澈的可怕,仿佛能深到人心里,将你所有的秘密都挖掘出来。
闪躲着避开那眼,我故作镇定的整理袖口,淡道:“六公子何时回来的?看我听书都听得入了迷。”
他邪气一笑,话里有话。“若不是深有体会,又怎会痴神入迷?”
抿了抿唇,没有搭腔。我督促宝儿快些吃,却只听他复道:“若要解燃眉之急,颜娘的确是关键。有她做纳舒的眼线,你便什么行动都难成事。就连宴选那日,也可能因她的态度而徒生变故。所以,将她拉拢过来,才是当务之急。”
看来他对我的事情已了如指掌。但却不知,明明今日才是初次相见,他又为什么倾囊相帮?衍城人虽性冷,但贵在好恶简单,即使不认真帮忙,但也绝不会有害人之心。那他呢?跟他师父一样,也仅是闲着无聊么?
如果真是,那陈国无聊之人还真是不少。
“公子有何高见?”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毫无根据的拒绝别人的好意也是愚钝。我认真诚恳的不耻下问,只盼着能从他这儿找到解决对策。
好看的眉角微扬,他不动声色的指了指窗外。与我道:“跟着她,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转头,楼窗前,一个老妪的身影蹒跚而过。心有不解,但那种答案即将呼之欲出的吸引力还是牵引着我不问缘由,直接去做。
拉起宝儿就往楼外冲,刚走两步,宝儿就疼得直哼哼。大街之上,那老妪的背影已佝偻着越走越远。心下一急,我回身就将宝儿的手塞给了六公子,道:“宝儿就拜托给六公子了,一会儿请务必将她送回百花楼。”说完,头也不回的就朝外追去。
良久,身后传来六公子的一句长唤。“下次再到浮生楼来,还有好些书文段子,你未听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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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公子指得这位老者,看身形样貌,应以年过七十。这样的人,会跟颜娘年洛有何相关呢?
我抚着下巴,望着她缓慢前行的背影出神。本以为跟到了地方,会看见什么了不得的画面。比如,年洛成群的小妾啦,颜娘暗藏的私生子啦,一类的。
未想,她去的地方十分普通。竟是我每天都要路过多遍的,百花楼的院内柴房。
顿时大失所望,心底满满的龌龊想法得不到实现,搞得人怪遗憾的。兴致缺缺的看着她进屋才猫到了柴房窗下,我屏息细听,屋内有桌椅碰撞的响声,之后,再无更多动静。
六公子到底所指的是什么?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老妇,又怎能让我了解十年前的事情经过呢?
难道她是颜姐的娘亲?不对!以百花楼现在的规模,颜姐怎可能放任自己的娘住在这样简陋的柴屋中?
在窗外迎着冷风蹲了近一个时辰,可屋内还是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发展。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想按老习惯,在窗子上插个洞,看看情况先。
无奈,这窗子是及早以前的,经过多次修补,插开了外面一层,里面还封着厚实的木板。我使劲一插,差点没戳断自己的指头。
眼含泪花的将手指含在嘴里,空出的左手使劲捶腿,这般才忍住痛没叫出声。我心里将出馊主意的六公子骂了一千一万遍,没过瘾,又重新骂了一千一万遍。后才站起身,拖着已麻的双腿,欲放弃离开。
“小姐啊!”苍老嘶哑的声音,猛地出现在夜幕已深的空荡院落中。吓得我一个激灵,差点晕厥。
凝神细听,才发现是柴房之内的老妇在说话。我含恨颤抖着腿复往窗下蹲去,原先还想着,希望这故事的延续精彩纷呈些。此时却悲愤着,只希望她快快说完了事。
“小姐,老奴无用,到现在还无法解开小小姐的心结。老奴有罪啊!”
小姐!小小姐!?
偷听最大的坏处,就是理不清复杂的人物关系。我随手捡了个树枝在地下涂鸦,心忖着,幸好我机敏,有多年的偷听经验,早已练就了边偷听边画出人物关系图的特殊功能。否则以她这样的形容逻辑,我非听到血管暴亡不可。
“小姐,老奴无用,到现在还无法解开小小姐的心结。老奴有罪啊!”
屋内又传来一句,我赶紧将先出场的两个人物写下。静心等待。半晌。“小姐,老奴无用,到现在还无法解开小小姐的心结。老奴有罪啊!”
我,继续静心等待。
屋内老妪又道:“小姐,老奴无用,到现在还无法解开小小姐的心结。老奴有罪啊!”
我去!她不会一晚上就只忏悔这一句吧!我就深深的醉了!
还好,复读到第六遍,她终于换了台词。“想那年,若是老爷不那般决绝,小姐也不会走投无路,进了那色胚的府邸。”
记载的动作一顿,我沉思。她口中的色胚应该指得就是左相亲戚,老爷又是谁呢?莫非是颜姐的爹爹?
如此一想也合情合理。没有哪家爹娘会看着自己的女儿为一位死囚奔波费心,还能满心满意祝福的。必定会倾尽全力去阻止。可阻止了又能如何?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毫无意义。
夜风凛凛。我耐着性子,将老妪的话一一理清,记在心里。丝毫未觉,时间匆逝,转眼,已是漫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