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轮。比文采造诣。
于这点,我颇有自信。却不明白,宝儿为什么也那么自信。她坦坦道:“文采不行的人能创作戏本子么?造诣不行的人能出口成章么?”
然后我问:“那东施效颦什么意思?”
她忙凑过来问我:“哪四个字啊?”看过之后恍然大悟:“啊……原来最后这个字念平啊!”
我颔首,已不太好奇她解释的答案。
原来在南宫里,教导嬷嬷总训诫我们,当奴才的,不该有的念想绝不能有,但自己分内的事却一定要刨根问底琢磨个明白。
第一轮比试,不用他人怀疑,我也觉得其中大有文章。宝儿乐观的认为,也许是选拔的人觉得全是歌舞千篇一律,所以对我们略显粗暴偏向武力的表演方式大为心仪。我深思判断后,觉得这种可能性为零。
故第二轮比试,我刻意将自己的信笺和宝儿的调换。我写的是首咏梅诗,对调工整、词阙应称,虽算不上才华横溢,也不至于淘汰垫底。宝儿的大作,我没敢细看,怕自己忍不住会有暴起毁之的冲动。大概只隐约见得是一首词,长长短短,鬼画符似的写了满满一篇。
公示结果时,我和宝儿仍榜上有名。
我忍不住好奇问宝儿:“你写了什么?”
宝儿满怀深情的将她的作品朗诵了一遍,而后我深信,这选拔绝对有问题。
刚欲去找老鸨探听,她便主动找上门来。态度与初见时大相庭径。揽住宝儿就不松手,一口一个我们家大闺女。
宝儿惊慌异常,皱眉思量自己什么时候认了这么个干娘。我含笑看着,眼神却清冷,道:“妈妈找来不知所为何事?”
都说青楼是天下最容易打探消息的地方。能在这里当掌事的人,全是人精里的人精,见风使舵的本事一流。我和宝儿被劫时钱财已全部散尽,从未上下打点。她如今这般热络,背后到底站着谁?
老鸨复说了好多客套话,才将将谈到正题。我拿帕子虚掸了下灰,不动声色,且看她有什么真章。
拉着我和宝儿到上座坐下,又沏上热茶,所有面子都做足,老鸨抚了抚鬓发道:“前几日咱们百花楼来了位贵客,奴家眼拙,瞧出是位大爷,但却没想到他身份那般显赫。咱百花楼在涅惘城算不上第一也落不出前三,每年来参加甄选的富家官家小姐也不在少数,奴家是个知理人,若是早知道两位姑娘地位不凡绝不会怠慢,却不知两位能不能给奴家这个面子,道一道真的身家背景,也让奴家有个准备。”
好个厉害的角色!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若是我坦诚道来,顺了她的意自然最好。若是我不说,一来拂了她的面子,以后暗中的绊子自不会少。二来,这城中排名前三的百花楼恐怕就容不下我们了。
我心中转了一转,怎么都猜不透那位大爷的真身。本想着干脆不说,让她赶我们出去最好。但又一思量,万一她惧着那人的威严不敢赶人,而我们身在她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吃苦受累的还是自己。
遂随着她的话去说:“妈妈的好意我们自是要领,可云歌真猜不透那位大爷是谁,不知道是何人福照?”
老鸨没出声,四处打量了一番,拿手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字。我探身去瞧,方看清,手中的帕子便落了。
周。
大周我只认得姜越,可他已经不在人世。再有,便只剩大皇子纳舒了。在将军府那日,他提剑却未杀我。如今还苦苦追到了陈国来,我是该赞他用情至深还是骂他阴魂不散呢?
“妈妈,云歌想见一见那人。妈妈要的答案,这之后也自会坦白告之。”
宝儿暗里抓着我的手对我使眼色,我心里也清楚,此时拖延时间逃跑才是上上策。出了南朝就一路逃,现在到了陈国还要逃,天下就这么大,跑到何时才是个头?
逃不掉不如正面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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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撩火,冬夜似水。
百花楼门面娇小,入门后却别有洞天。刨去迎客的院子和姑娘们住的花楼,长廊甬道后,再走片刻才真正到了主院。
主院又分大小二十四别院,应身份财富四岔布开。纳舒就住着两处最大别院其中的一处。我跟在老鸨身后,听她闲话这百花楼的院子陈设。抬头四处打量了下自己身处的这院子,四四方方的庭院,树木苍劲,摆设浑厚,宛如周国大家的装扮无二。
眼光一飘,便穿过院子的扇窗闯进了另一处院落。时值隆冬,滴水成冰。那边却郁郁葱葱,灵竹随风轻摆。我张口诧叹,老鸨听闻,后退回身,轻笑道:“此时此景,是不是此生未见?”
轻轻点头,我往那院子靠了两步,手探过隔窗便能抚到那细碎摇摆的竹叶,鼻息间,一缕竹香缭绕徘徊,惹人陶醉。
“这院子的主人深爱竹,便命人在地下埋了地龙,冬日里常过温泉水,硬用人力将这竹林养得四季不败。”
眼睫低垂,我收了手。出宫后才见识到,这天下太大,有权势之人太多,并不是我们这些小百姓能关联企及的。“扭转了竹该有的天性,也未必真的好。”
老鸨听了我的话一愣,半晌弯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再未多言。
纳舒。
三次见他,每次都感触迥然。复手立在窗前,听我进门便回过身来,爽朗一笑。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似沙漠上的风扬起金沙,璀璨刺眼。他低低的唤我:“沐歌……”
我唇动了动,没有做声。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我听见身后木门阖上的声音,不知为何,突得紧张非常。他靠近的身姿犹如一张漫无边际的网,每近一步,就压得我呼吸困难,几欲喘不过气来。
想也没想就退了一步,脚还未落,手腕就被他抓住。退未退成,反而踉跄着向前了一步。
他的气息打在我侧转的脖颈上,霸道,不容忽视。而后他近乎嘲讽道:“怎么?回来后不去齐国故城,反而来了陈国地界,你就这么欢喜他,连亡国之痛都能忘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