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静得厉害。衍城专注的翻着书册,似已忘了屋中还另有一人。
其实,他多想忘记。只是,每翻书一页,床那处便应景的传出一声低泣,像是合算好了节奏韵律,竟是半盏茶功夫不快也不慢。
低叹了声,终是来到床前。他探身用手指点她的脑门,眉头微皱。“你是水做的么?”
似曾相识。忘记多久前,某一处宫廊,某一个傍晚,师父也曾淡漠无奈的说过这么一句。她当时觉得感动。如今听来,感动仍在,还多了分奇怪的归属安心。
“师父……”她想,她此刻的脸,定不会多好看,虽然她已经尽量将眼泪鼻涕用师父的被子擦干净了。
看了眼被上的污渍,衍城拉起云歌背上身,脚步移动前,淡淡道:“弄脏的被子,洗干净。”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待你脚好之后。”
忍不住傻傻的笑,云歌圈着师父的脖子,闻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竹香,满身暖意。
她是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顺遂的不像真的。她偷偷掐了掐自己的腿,果然,没有任何感觉。
“原来是做梦啊……”
脚步停住,衍城轻轻将她往上提了提,听到她的低语,道:“你掐的是为师,自不会痛。”
脸瞬时通红,云歌再敢不捣乱的埋着头。门外的阳光很好,雪景处处的冬日,竟透出一股虚晃春意。
云歌伏在师父背上,听着他踩实浮雪的吱嘎声,稍带凉意的风拂过脸颊耳畔,她却觉得好暖好暖,把人都要熏醉了。
“师父,徒儿会做饭。”
“唔。”
“师父爱吃什锦虾饺,徒儿做给师父吃。”
总算满意。衍城没再发单音,低低的答了一声好的。没多久又道:“等你好了再说。”
那本闺房日常中,有用的东西极少。有一样他却是参悟的透彻。平凡的女子都十分娇弱,想想也是,每天那样悉心呵护脸面,如何经得起狂风烈日。
他衍城的徒弟随便摆放在江湖各处都得是好手。可前提是她得活着,将身子补结实再操练不迟。此过程得循序渐进,会十分耗费精力时日,不过,他多出来的,恰恰就是精力时间。
待到大限前,她应可以出山了吧。
想到此处心中有些不大痛快。他愣了片刻,忖道,兴许这就是将养大的孩子嫁为人妇时的心情,不由觉得好笑。
这般婆婆妈妈之感,他衍城竟也会有,当真稀奇。
“你很重。”
“啊?”听了师父的话,先是惊讶后是羞愧。云歌将脸埋得更深,吞吞道:“那徒儿以后少吃点。”
暗自扬起嘴角。衍城坦坦望着前路没再回声。其实,她哪里会重?轻得似风一吹就要扬起来。不过,孩子就是要逗,不逗还有什么趣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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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五。日头一日暖过一日,好似没几天,就要转了春季。
师兄们还没回门里。御门却也不似前几日那般冷清,渐渐多了些人行走。云歌有些庆幸,这样她便不用天天吃干馒头,每日能有人准时送饭了。门里没人的这几天,她一日三餐皆是干馒头配水,吃得脸都快绿了。不过也有好处。师父嫌她重。这般吃了几天,她真瘦了不少。
趁一页纸满,她抬头直勾勾的瞅着不远处的衍城。他左手拿着一段竹节,右手拿着一柄玉身小刀,不住上下勾勒。身前的矮几上,凌乱的落满了竹丝竹屑。
师父会很多东西。这在原来她就是知道的。可竹雕,她还是第一次见,不知会雕出个什么出来。
越好奇越是无法静心。她东张西望的铺好纸,提笔良久,眼睛都未回归,连纸上落下不少墨点也毫无所觉。
哒哒几声,竹制的桌上突然多了几个瓷瓶。云歌闻声低头,纳闷。这几个瓶子看起来好熟悉啊!
“再不专心,就全喝了。”
忽然想起这是甚物件,可不就是几日前师父说过的无色无味的剧毒么?云歌喏喏的把它们往外推了推,迅速换纸,专心奋笔疾书。
话说她连抄了几日的这本书,着实写得有趣得很。明明是本轻功秘籍,偏偏起了个十分典雅的名字,叫莲梦经。带佛家的莲花,又带典故中的梦境,最后还以经书的经字收尾,害她一直以为是本经书。若不是师父那日点播,她还真瞧不出什么奥秘。
书中,详尽的阐述了许多佛理故事,轻功要诀就藏在每个故事中,一个便是一层,等故事读完,上好轻功也已练成。
她曾好奇此书来历,自己猜想得很深。江湖之中,若是有高深的武功秘籍,绝对是天下人皆想得之。在一片血雨腥风之后,此书主人为了不被旁人发现,只得想出这个法子,将口诀放进佛经故事中,好隐藏真迹。
她十分为自己的猜想折服,简直觉得,一定就是这么回事儿了。遂巴巴跑去问师父,师父却说,此轻功乃是他自己从佛经故事中悟得,你若觉得它有它便有,觉得它无它便无。
师父此人,连练个轻功都这么任性,随便一悟就是天下第一,她着实佩服得很。
自摔坏脚那日后,师父倒是再没拎她上房顶。只是,时不时看向她的目光,饱含着探究及深意。似是要把她拆开来研究一番,让她鸡皮疙瘩直冒。如此看来,再次被扔是迟早的事,只不过,师父在等她长结实,轻易摔不死摔不残之后,再继续随便扔。
意识到这一点,她很恐慌,恐慌得便便都不顺畅了几天。故而,抄要诀时,越发刻苦用心。
不过,说来也奇怪。起初这要诀朗读起来极为拗口,别说领悟,就连顺畅记住都十分困难。可,当她抄到第三十六遍时,这些内容就好像长在了脑中,即使不看书她也能流利默写。待抄到第四十遍,她已经可以顺畅的将内力按照要诀之法运行,第五十遍,对于被不被扔这件事,她已不那么恐惧。因为,应对之法她已熟练于心。
是然,后来有一日她便没忍住犯贱问道:“师父,您到底什么时候再扔我啊?”等了这么久,师父都没提起此事,她着实着急的很。
衍城缓缓抬头,似是没想到她有次一问,恍问道:“怎地?摔傻了,还是被扔惯了?”
云歌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