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一定谁不要谁呢。”慕挽晴白他一眼,干脆利落地下了马车。她背对裴逸而站,将一抹娇袅身影留给他,心中却缓缓淌过暖流,熨烫全身。
一路相伴,他总是无声替她谋划一切,现实有多寒凉,他便有多和煦。
最初的感动,来自最温暖无隙的相伴。
她负手看着马车遥遥离去,消失于热烈的阳光中,又转身望向巍峨皇宫,将袖中手指,死死攥住。
回到王府后,慕挽晴先去看了慕蓉雪。房间已经被打扫干净,可慕蓉雪还是小脸惨白,一见到她便扑上上来,紧紧抱着不放。
慕挽晴叹口气,抚抚她的背表示安慰,带她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自己则在床沿坐下,温和道:“睡吧,一觉醒来什么就都过去了。”
慕蓉雪不答话,瞪大着双眼看她半晌,摇摇头,突然道:“姐姐,六年前你和娘都没有了,那时我真的……”她哽咽起来,“好……好……害怕。”
慕挽晴为她掖被角的手一顿,眼神光明忽灭。
“那时我还小,懂的不多,但却明白,这一生最爱我的两个人,一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一人很有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半晌她平静一些,但鼻头仍然酸酸的,“你刚走的那几日长安飞雪漫天,我却天天固执地等在绛雪阁的树下,等到小脸冰清鬓发霜白却仍然不放弃,只希望那雪白树枝间可以再次钻出那闪着灵动双眸的面颊,可以再有人,为我捧下一把雪水。但是,却没有。每一次,都是爹爹强行将泪流满面的我带回屋子里。”
她呼吸渐重,积压心口六年的阴郁一朝吐露,竟如撕裂疮痍伤疤般痛疼,满心凄凉。
“随后我被交给二姨娘抚育,表面上所有人都对我恭敬和善,却常在暗里戏弄,不是今日泼汤水到我身上,就是故意撞到我,当时我年纪小,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告诉爹爹,可他忙于公事,总是碰不到面,二姨娘还警告我不要胡乱说话,况且那都是小伤,我只能一次次被动承受,直到现在。我不知道可以将这些事情向谁讲,或者说有谁值得我告诉他。”
嘴唇被她咬地通红,眼睛肿的像兔子,慕挽晴望着她轻轻眨眼,眨掉眼中泪水,伸手慢慢捋起她的袖子,那靠近肩膀的地方,几条短却深的狰狞疤痕和多处的青紫入目。
她呼吸一重,随即压下胸臆内热潮滚滚,柔柔抚背安慰,“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敢欺负你了,我保证。”
慕蓉雪点点头,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好一阵低泣呜咽,最终沉沉睡去,而她身子一软,滑落脚踏。
眼中刹那便盈起了一泡泪。
这个姐姐她是当得如此不称职,六年前甩手走人,却没有为她好好考虑,这么多年,她在众人的蔑视鄙夷中变得怯懦,甚至于自我菲薄,在这个趋炎附势的腌臜地受尽委屈。
午间的阳光穿过窗棂热辣辣地泼洒进来,一片迷迷蒙蒙的淡金光影中,她的语声低的近似梦呓,
“等着吧,终有一日,我会让那些有眼无珠欺软怕硬的人,于尘埃中向我们惶恐仰视。”
这一日也就这样过了,晚饭的时候慕王还在宫里忙碌,明晚就是中秋盛宴,需要将大小事宜最后核实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而慕蓉雪一直还在睡,慕挽晴便吩咐小桃守着,等到醒来再送饭进去。
她自己一个人默默吃晚饭,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实在是没有胃口,转身上床睡觉,连给手臂换药都懒得,却又因心事重重,在床上来回翻身,竟不得安睡。折腾许久,屋外突然响起圆润悠扬的箫声,路过小桥人家,抚过荷叶柳梢,度来一隅春色如梦。
她静静聆听着那箫声,心中的阴郁浮躁渐渐退去,慢慢沉寂冷静下来,如不起波澜的水面,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而屋顶上,嘴唇有些发白的裴逸,探到她平稳的呼吸后便收起碧玉箫,随即一阵急咳,抬袖遮口,而后保持着这个姿势,默然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