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阿玛相比,弘历哥哥的背却是单薄的,清欢甚至觉得有些咯人。大概是有些累了,他走得极慢,她很想问问他以前背过人没有,可不知怎么却又问不出口。可没想到他却先开口了,倒吓了她一跳。他说:“我以前还从没背过人呢。没想到背着人走这么累。”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听上去像个孩子,其实他也只是个孩子,不过总在她面前装老成。
她正想对他说放她下来,他却又开口了:“小六,你怎么这么沉?你不是属兔吗,怎么沉得像只小肥猪?”一句话说完,他自己倒先笑了。她听了定是气得不得了,两人一路吵个不停,他竟然也就这样把她背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棵合围粗的桃树,枝桠横斜,盘虬卧龙,树枝上却光秃秃的。他拉着树干只轻轻一跃便稳稳踩在了树干上,回头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她却轻声一哼,根本就不理会,只将袖子捋起,露出一小段莹白如雪的胳膊,在他惊诧的目光中,攀着树枝三下五除二便爬上了树干。
那一晚他们坐在树上聊了许多,一起远眺紫禁城的万家灯火。夜空像一汪深沉的湖水,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就仿佛沉入海底的钻石,遥远得就像另一个世界。他说:“长这么大,从来都不知道紫禁城这么好看。”
她看得痴了,抬头看见挂在夜空上的一轮皎洁的明月,又大又圆。她说:“京城的月亮,没有关外的月亮好看。”
他知道她想家,可却不明白,于是问她:“月亮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关外的月亮要比京城的好看呢?”
她低下头撇撇嘴,只说了三个字,声音细如蚊蚋:“你不懂。”
他却岔开了旁的话题,他问道:“为什么你这么喜欢桃树?”
她的确很喜欢桃树。花雨轩前的小花园里就有一棵桃树,三月里桃花盛开的时候,满树盛开的花朵,就像一团粉色的云霞,一直飘过了墙头。她让云珠找人在最粗的树枝上扎了一只秋千,每次她坐在秋千上,云珠都会从后面将她推向更高更远的天空。她的头顶盛开着灼灼桃花,花瓣随风飘落,仿佛一场灿烂的花雨。
“《诗经》里的那首《桃夭》,你不觉得很美吗?”她扭头问他。
“《桃夭》?是哪一首?我怎么忘了。”
她“嗤”地一声笑出了声,道:“我当人称文武双全一表人才的四阿哥有多厉害?原来连首诗都背不上来,还不是跟三哥一个样。”
弘历倒笑了:“八成你也不会背吧?”
现在想来,他那一句明明是激将法,自己竟就上了他的当,争辩道:“谁说我不会背了?我可比你强多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就像小时候对阿玛背诗那样,她一个字一个字背得奶声奶气。前两句还背得字正腔圆,可是后面她的声音却愈来愈小,愈来愈小,最后竟不肯出声了。
她有些窘地抬眼看他,没想到他正定定地瞧着自己,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眼里仍带着些微笑意,仿佛小时候阿玛教她骑马,等她自己终于兜了一圈回来,看到阿玛站在原地正看着她微笑,他自己却不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