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打架,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敢违背我,如今挨了打,我又生气又委屈,还大哭了一场。泪眼朦胧中,我看到血顺着她的鼻梁流下来,四哥一直用帕子给她按着伤口,帕子都染红了,可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不哭也不闹。那一瞬间她看着我的眼神突然让我觉得害怕。后来皇阿玛却训斥了我,还封她为和硕格格,跟我平起平坐,成了我名正言顺的六妹。
从此以后,宫里不再只有我这个一枝独秀的五格格,还有个备受宠爱的六格格。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居然抗不接旨,气得皇阿玛把她打发到清云山去静修,所有人都很牵念她,包括哥哥,他明明是我的哥哥,可似乎却跟她的关系更加要好。
她虽然不在这里,可却已经渐渐代替了我的位置,她走了又有什么用,一切都回不去从前了。
有一天,我听到额娘悄悄跟熹妃说起有关于皇阿玛与她额娘的传闻,原来皇阿玛宠爱她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还是这样不堪,我开始从心里瞧不起她,甚至开始讨厌她。
三年后她回来了,可是,毓宁哥哥也回来了。
我的毓宁哥哥,已经在西北军营里驻守了整整八年,记得皇阿玛下旨派他去西北的时候我还大哭了一场。那天他回来向皇阿玛请安,我远远地躲在乾清宫外的大理石栏后看他,他穿着天青色蟒服,戴着红绒结顶的帽子,只看到半张脸,黑了许多,也长高了许多,关外的风霜把他磨砺得棱角分明。
我第一次见他还是在雍王府,那时候皇阿玛还只是雍亲王,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格格。他和哥哥的关系一直很要好,那次我在王府的花园里放风筝,不小心把风筝挂在了树上,哥哥只管没心没肺地笑话我,可毓宁却两三下便攀到树上去帮我拿下了风筝。那时候他还叫我霁月妹妹。他对哥哥说,我没有妹妹,以后你妹妹就是我妹妹。
可后来,他就只叫我格格了,每次在宫里见了我,都和别人一样对我毕恭毕敬,仿佛早就忘了小时候的事。我心里其实很难过,我的风筝还是会不小心挂到树上,可都是护卫和内官帮我拿下来,再也不是毓宁哥哥了。
我虽然这么喜欢他,可我一直记得额娘的话,我是金枝玉叶,就应该做符合我身份的事。所以我并不着急,总有一天,皇阿玛一定会为我们赐婚,我是他唯一的女儿,只要是我想要的,他总会答应我。
可我忘了清欢。
我知道她喜欢四哥,四哥也喜欢她,我冷眼旁观,可没想到毓宁竟也会喜欢她,一个人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绝不是毓宁看着我的眼神。我心里恨透了她,她抢走了皇阿玛和哥哥还不够,现在连毓宁也要跟我抢,我不明白,她到底哪里比我好。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到了他们,可她一来却什么都变了。
过了几个月,就要举行围猎了,我很想去,因为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以日日见到他的机会,对于我来说实在太过奢侈。果然不出我所料,多年的磨砺,他在猎场上神勇无比。我有意无意地约他骑马,放风筝,我是格格,他不得不来,可我们之间是再也回不去了。
那天在看台上,皇阿玛让我给星德敬酒,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让我这样做,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个星德王子,其实也很好,可是他比不上毓宁哥哥。可我曾偷偷留意过毓宁的神色,他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仿佛我的婚事对于他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事。我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可谁又知晓,即使我是公主,可我在意的东西,其实一样也留不住。
我终于又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跟清欢打架,小时候为了楠木盒,如今却是为了毓宁。
我知道皇阿玛让我嫁给星德,好把清欢指给毓宁,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偏心。我有很严重的哮喘,太医说是娘胎里带的弱症,不能受风,不能玩耍,更不能情绪不稳,太医们束手无策,都说我活不过五岁。皇阿玛那时还只是个亲王,他带我去城郊的一位民间神医那里治病,路途颠簸,我并不能坐马车,他每次都是一路背着我过去。后来那位神医真的治好了我的病,皇阿玛不仅重赏了他,还让我认他做干爹。
曾经他那样疼我,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终有一天他竟会利用我的终身大事,来巩固他手中所谓的权利。
我虽然害怕,可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直到那日赐婚的圣旨传遍整座皇宫。我终究还是逃不掉。
我像疯了一样在屋里嚎啕大哭,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我知道自己很失态,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
我终于还是失去了一切,清欢来看我的时候,我几乎是疯狂地伤害她,将额娘曾经告诫我不许说出去的秘密全都告诉了她。我看到电闪雷鸣中她震惊哀痛的眼神,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痛快,仿佛从小到大的所有委屈和怨怼全都发泄了出来。
皇阿玛如果想让她嫁给毓宁,她就不能嫁给四哥,我知道她喜欢四哥并不比我喜欢毓宁的少,这世间大家都一样,一样得不到,多么公平。争了这么多年,我也不算输。
送亲那天,我穿着火红的嫁衣,远远就看到他也在送亲队伍里,坐在花轿上,我终于还是泪如雨下。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总能又快有准地在人群中找到他,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天我为了他在额娘面前嚎啕大哭,就像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一直喜欢了他十多年一样。
今生已过矣,结取来生缘。
若是有下辈子,我只但愿自己不要生在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