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迦叶寺离我家实在很近,转两条街就到了。庙里自古就有第二产业,找人做香袋,既救济穷人,又可以卖给善男信女们,真有经济头脑。
行走在街上,仰头看人来人往,第一次用大人的心,用孩子的视角去看这一切,实在稀奇,不禁呵呵的笑起来。
额娘低头问我:“什么事这么高兴。”我不回答只是笑。
我们母女二人从角门进去,有庙祝来取东西。验好了货物,额娘要跟着去取工钱,低头嘱咐我说:“在这里等额娘,别乱跑。”我答应着蹲在墙根儿下等着。
正当百无聊赖之际,有箫声传来,曲调煞是婉转缠绵。
寺庙里不念经,吹箫?好奇心起,于是就顺声找到那个院落。
院门半掩,满院杂草,一个穿青色僧袍的僧人,侧坐在一个石墩上,吹奏箫管。
我被迷住了,他如同一个故事,箫声里有故事,这个人更神秘。
我被这场景蛊惑,一步步走进去,在他身边站下。
他停了箫声,对我温柔的微笑。我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笑容:“师傅,您的箫吹得真好。”
他眉眼微抬微笑看我,“怎么个好法儿?”
我摇头:“我只知道觉得好就说出来。”
他将手中玉箫轻点我额头,哈哈一笑道:“佛曰‘不可说’”
“佛不可说因他是佛,我却可说,我只是凡人。”
他神色一滞,细细打量我,我喜欢这个人,他的目光柔和,面目慈善。与他说话十分自然,我不必装小孩子。
他将手中的洞箫递给我,询问道:“愿不愿当我的徒弟?”
做和尚?没兴趣也没这个本事,随口问道:“您想教我什么?”
他想一下复又问我:“你想学什么?”
我笑眯眯的扳手指细数:“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您教得?”
他微笑点头:“教得。”
我很久没这么跟人说话了,本就为了逗他,十分开心的接着说:“您教得,我却学不得。”他疑惑看我
“我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家境清苦,再大些就要找活计帮补家用,哪有这些功夫。”说着自己也伤感起来,这就是我要面对的现实
他神情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我拿手在他眼前晃“师傅,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慢慢的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脱口而出:“齐夏末。”
说完才意识到说了本名,正在踌躇该不该改口。
外面传来我额娘轻声唤我的声音。
我对他告辞:“我该走了,我娘在找我。”
他却拉住我不肯放我走:“你听错了,她在叫初九。”
“我有两个名字。”这个解释可以算是完美的
他仍不放开我,抬头看天:“有两个名字的人,往往有两个灵魂。我便是如此,有时我叫德凤,有时叫我无心。”
我汗!我基本确定一件事,他是个神经病,科学点叫精神分裂。
门口一个小沙弥探头进来,一看之下便急匆匆的跑走了,不一会儿庙里的住持师傅都亲自过来,院门口一站威严喝道:“无心,不要闹了。”
他冷笑:“师兄你又认错了,我是德凤。我要她当徒弟,无心也同意。”他态度坚决语气肯定。 我却忐忑的很,双重人格可以接受,会不会有暴力倾向?
看额娘不知所措的样子就知道我的这个娘根本靠不住,心里哀叹,怎么会这么倒霉,需要她出面拿主意的时候,她连话都说不出。。只好自立救济,只好对着沉着脸的住持拼命微笑:“师傅,初九家境差,不比大家小姐……”我话还没说完。
德凤忽然温和的说:“师兄,我也同意他收这个徒弟,每个月给她些银子,就当请她来照顾我吧。”
我晕,当场玩变脸,给点时间适应好不好?“您是无心师傅吧?”
他淡笑点头
那住持颇为意外:“你分得出他们?”
废话,他们两个最大不同就是,德凤眉眼清高,而无心笑的很慈悲。那住持又问:“你不怕?”
我摇头:“只要师傅 不打人,我就不怕。”我现在小孩子一名,就着小短腿,跑都跑不了,有暴力倾向绝对不行。
住持师傅似乎是放下心中大石:“他不会打人,放心好了。”
于是我有了工作,就是每天到庙里照顾德凤。
说是照顾,其实我吃这里的,喝这里的。什么事都不用做,就跟德凤上课。
临了月底,他们还得给我工钱,天大的好事。
我那额娘一头雾水,全程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好在最后终于弄明白,以后每个月我能往家领银子了,遂一边抹泪一边不住口的说感激的话。。
看来要靠这样的妈保护,我是前途无‘亮’了!
德凤不定什么时候会变脸,我只叫他师傅,反正两个人都是我师傅。
但是基本可以肯定,教我吹箫弹琵琶的一定是德凤,而要教我念书的一定是无心。
德凤教我弹过古琴,听得他直皱眉。他问我:“你弹琴的时候在想什么?”
“国仇家恨。”我握拳高呼。他哼笑,从此便不肯再让我弹,只叫我弹琵琶吹箫。
教了琵琶他仍取笑我:“琵琶曲之中,依你的心境,十面埋伏弹得最好。”我竟然有恨,需要静下心来时,苏悦然总会出现在脑海里。。
看到我伤心,德凤就劝慰我:“不必伤心,只有无心才弹得好,因为他无心。”
无心不甚管我,只是给本书给我,有不认识的字,就问他。有不明白的话他就解释。
他丝毫不在意,为什么我一个小孩子,会认识这么多字。
总之我喜欢这里,在这里我才是我自己。
无心在时经常会念经,听的多了渐渐平心静气。
看看为生活奔波的人,想想作为初九,这不知前路如何的命运,忽然觉得苏悦然并不是那样重要。
以前我的生活太平静,于是把他,把爱情看的重于泰山。现在这困苦的人生中才明白,那不光如鹅毛般无足轻重,简直就是毫无用处。
春秋寒暑果然是容易过的,转眼作为初九的我已经十三岁了。德凤说:“差不多算个才女了。”
我抱着琵琶同他说笑:“日后,走投无路,还可以卖艺去。”
德凤被我逗笑:“咱们一起去。”
后来无心问我:“德凤说要和你卖艺去。”
我不甚在意,随口问道:“您愿不愿去?”
他轻声叹息道:“我要自由。”
一直以来,我都把他们当两个人来相处。忘了他们其实是一个人,束缚彼此这么多年,谁都脱不了身。
不自主就接口道:“身体不过是躯壳,心自由了,是可以舍弃身体的。”
无心微微吃惊,片刻恍悟道:“原来,是我贪恋俗世,却一直责怪德凤凡心拖累。”
我忽然意识到不该说这样的话,然而就像我的奇遇一样,似乎有些事是不可阻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