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静谧的冷香阁中,今日热闹了不少。虽然早已屏退下人,阁中仍有龙四,苏玉云,郭淮,刘川四人。前三人礼节性的谈笑着,刘川的冷目却是时刻不离苏玉云,他坐在阁中的最后一席,右手拿杯饮酒,左手却始终按压着自己腰间的佩剑。龙四公子本不想让他来的,可是刘川说他一定要保护公子周全,龙四扭之不过,只好听之任之。其实,若是苏玉云真的想对龙四公子动手,刘川又哪里能阻其一分。
郭淮笑着举杯,对苏玉云道:“这是宣城中有名的梨花落,苏先生可一定要尝尝。”
昨日在藏娇舫中,苏玉云在席上滴酒未沾,龙四公子以为苏玉云并不饮酒,刚要阻止,苏玉云手中的酒杯却已经空了。
苏玉云皱了皱眉,摇头笑道:“吴楚之地的酒太娇滑,玉云实在是有些喝不惯。”
龙郭两人都是微微一愣,刘川却在一旁全无顾忌的大笑起来,他一把抓起身边的一坛酒,大步走到苏玉云面前,重重的放下,面有讥色的道:“既然如此苏先生便尝尝这塞北胡人的寒江饮如何?”
龙四公子刚要发话阻止,便听苏玉云笑道:“这倒是求之不得了。”
其他三人都是一愣,刘川更是抱起了看笑话的心态。却见苏玉云舍了手边的酒杯,从旁寻来一个大碗,单手抓起那坛寒江饮向其中注入,方满,就被苏玉云一口灌进了嘴里。苏玉云苍白的脸上顿生一分红晕,如同涂抹了胭脂的女子,他悠然的品味着酒香,灿然一笑,道:“这才叫好酒吗。刘兄若是不弃,这坛酒就送我好了。”这一笑竟如此的洒脱,与龙四公子所见过的笑容全然不同,仿佛并不出自同一个人。不知为何,随着苏玉云的笑,这冷香阁中竟隐隐漂浮出了一丝梅香,幽香阵阵,傲骨铮然。
刘川半晌才回过神来,抚掌大笑道:“好!好!星雨阁阁主不愧是当世英豪,这寒江饮纵是胡人也不敢如此猛饮,我刘川不过能喝几杯罢了。苏先生喜欢便拿去好了。”
郭淮却微微皱眉,想到:“刚才刘川还对苏玉云怒目相视,生怕他对公子不利。这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刘川就已经对此人心生好感。苏玉云收买人心的本事真是令人胆寒啊。”
苏玉云心中却没有那么多的顾及,他笑着道了声谢,便开始兀自的独饮起来。龙四公子只觉得,苏玉云脸上的笑,从来都没有如此真挚过,那笑容竟如同得了糖吃的孩童。龙四公子不禁苦笑着想到:“原来我在这人心里还不如一坛酒。”他再向苏玉云处望去,只觉得苏玉云饮酒的姿势极为豪爽,令人心中顿生澎湃之感,但再一窥见他那单薄的身子,没来由得感到一阵心痛。
未几,那坛寒江饮已经告罄,在刘川的叫好声中,苏玉云有些不舍的讪讪的放下了酒坛,脸上却带着一抹病态的红晕。
龙四公子问道:“恕在下多话了。苏兄你武功高强,又地位尊崇,为何身体却是如此单薄,仿似常年卧病的样子?”龙四公子对这位‘苏兄’的感情真是复杂的很了,欣赏、敬佩、畏惧、亲切,却又怎么都放不下心中对他的关怀。
苏玉云淡淡一笑,道:“我少时习武,练得急了,走火入魔,幸名医医治才捡回一条性命,只不过是现在还留着病根罢了。”
刘川在一旁听的皱眉,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走火入魔是练武之人的大忌。一旦走火入魔,重则横死当场,轻则残废终身,武功尽失。苏玉云没有横死,也没有残疾,更奇怪的是他竟然还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但,刘川深知,纵是岐黄之术通天能解一时之困,却不可能完全根治。苏玉云脸色苍白,身形孱弱,必然是长年受着病痛的折磨。但这件事却被苏玉云云淡风轻的说出来,仿佛是无关痛痒只是而已,刘川不禁苦叹着摇头。
龙四公子却不知其中艰险之处,只是点了点头,道:“宣城中也有不少名医,不如哪天请他们来为苏兄诊治诊治。”
苏玉云笑道:“小毛病罢了,哪里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更何况,我身边已有一位神医,不必劳烦公子了。”
龙四公子红着脸点头,暗骂自己蠢笨,苏玉云是什么来头,他想看病还用得着别人帮忙吗。
酒又过了几巡,郭淮看似无心的问道:“苏先生此次造访宣城是为了什么呢?”
在马车上所说的话,龙四公子还没来得及讲给郭淮听,故郭淮有此一问。
苏玉云微微一笑,道:“我要做的事,早已跟公子说过了,郭兄问公子就好。不过公子还未给我明确的答复,所以还请恕玉云无礼,在府上叨扰了。”他看了看窗外的艳阳,笑道:“日正三竿酒正酣,玉云就不打扰各位谈论正事了。”他向龙四公子抱拳笑道:“玉云借府上客房一用。”说罢轻抚衣袖,悠然去了。
催马河中的水被酷日蒸腾成了幻雾,热风吹得街上的行人有些晕乎乎的。酒肆中一边饮酒一边咒骂这烈日的人不在少数,夏蝉的鸣叫声张扬着,仿佛一张看不见的网,密封着宣城。
龙四公子此时正在酒肆二楼的雅座里,手中不停地扇摇着折扇,一口接着一口的灌进冰好的酒,额上渗着一层密密的汗珠。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郭淮。郭淮的脸也拉了老长,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汗,嘴唇轻微阖动,似乎也在诅咒着天气。他的眉头深深地皱着,与他天生上扬的嘴角构成了一张略微诡异的面孔。他在沉思着一件事情,那件有关于龙四公子与苏玉云的事情。
“潦江,”龙四公子有些看不得郭淮的愁容,道:“那事是我昨天下午告诉你的,于是乎你的眉头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就没有展开过。可想到了什么没有?”
郭淮微微怔住,缓缓地摇头叹道:“恕淮愚笨,这其中的利弊,淮真是权衡不明白。”
“是啊,此事所关乎的,不单单是你我的身家性命,更关系到天下啊。”龙四公子又仰头喝了一杯酒,再想倒向杯中,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他便叫道:“小二,再拿壶碧园春来。”
一个小厮急忙奔来,对龙四公子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道:“公子,真是对不住啊,小店的碧园春已经卖光了。”
“啊!卖光?”龙四公子在宣城中住了六年,还从未听说过酒肆的碧园春被卖光的事。碧园春虽是酒中上品,但其味道香艳柔滑,再加上其价格不菲,城中的男子大都是不喝的。但宣城中的百姓都知道,碧园春是龙四公子最喜欢的酒。这酒肆的老板也经常多备几坛,以防龙四公子来时没有准备。所以这六年中,无论龙四公子什么时候想要,碧园春都随时送到。可是今天,碧园春竟然卖光了!
“真是奇怪了,怎么会哪?”龙四公子奇道。
“是楼下的一位姑娘买走的。我们本来想为龙四公子您留下一坛的,可是那姑娘刁蛮的很,偏要我家掌柜把藏着的碧园春都买给她。她还扬言,若是她发现店中还有一坛碧园春她就要砸了小店。那姑娘腰间悬着剑,所以我们不敢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