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歌笔直的站立在驿馆后庭的院子里。一身干练的黑衣短打,腰间悬剑,脚下靴中还配有匕首。他如同独狼一样隐藏在角落里,机警的窥视着四周的动静。连柳枝的摇曳,都逃不过他犀利的双目。
他已经连续在这里值勤五天了,白日公事繁忙,夜间还要打起精神值守,他的身体已经到了病倒的边缘。可是他仍旧站立在那里,笔直的,仿佛他的腰从来不会弯一样。
今晚,他的身体很疲惫,精神也极为困倦了。可是他却不能离开,因为他知道,今天晚上恐怕会有大事发生。或者,这么说,其实他是在等一个人。
“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傩歌身形一晃,径直的奔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双脚着地时,腰间佩剑已然出鞘三分。
“傩歌大哥……”女子娇柔的声音传来。
“公主?你怎么出来了?”傩歌看清眼前人,急忙收起佩剑,眉头微蹙。
来人正是那“奇夙”公主。如今,她早已卸去了夜宴上的容貌,露出一张柔美纤秀的脸。此时已过了三更天,周遭早已没有旁人。这位公主显然是从床上刚刚爬起来,柔软的长发披散着,直至腰间。她的发色不是纯粹的黑色,其中又夹杂着一种不太明显的红,经月色一照,显出一种极为神秘的色彩。她的身上直着了一层单衣,肥大的衣服遮住了她娇小的身材。她不过是刚刚及笄之年,面不着粉,却透漏着大多数成年女子没有的灵动。她的目光很暖,宛若三月的朝阳,她看向人的时候都是笑呵呵的,让人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暖意。
如此看来,这位公主的易容之术果然不一般。这么一个娇小柔弱的可人儿,办起一个阳刚的男子来,竟也似模似样。
公主看向傩歌,“扑哧”一笑,努了努嘴道:“傩歌大哥可真是健忘。依儿不是跟大哥说了么,没有旁人的时候就叫我阿古依好了,什么公主公主的,听起来太别扭!”
“公主若是无事就请回房吧!”傩歌躬身道:“今夜不太太平。”
“傩歌大哥多虑了吧!”阿古依公主笑道:“今夜大多数的人都在忙着那,哪里有人会来注意咱们这几个小国的使节呢?”
傩歌微微皱眉。公主的这个“使节”的称号,可是她自己哭着闹着向他要来的。原本使臣只有傩歌和他的两个下属,但公主缠着他,非要偷着来中原看看。傩歌与公主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同长大。傩歌平素就宠溺着公主,这回本涉及到国家大事,不愿带她前往。谁知公主却软磨硬泡的要跟来,不但如此,什么招都用上了,成天又哭又闹的。可是从高丽前往大胤的路程太过遥远,而且途中还要经过匈奴的境内,十分危险,傩歌铁下了心思,无论如何也不准备带她前来。
可是就在傩歌出行途中的第二天傍晚,公主却带着自己的两个玩伴……罗祁、罗夏,一同追上了傩歌。纵使傩歌再能忍让,也不能忍下这种事情。他可以放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什么事情,却不肯让公主受一丁点的伤害。傩歌黑着脸,呵斥着,让自己的手下将公主护送回去。公主很少看到傩歌发这么大的火,知道自己做的过分了,但此次大胤京师一行,她却是势在必行。公主涨红着脸,挪步到傩歌身边,用蚊子般的声音像傩歌解释了缘由。
“傩歌大哥,”公主咬了咬下唇,“我要嫁人了……”
细弱到不可闻的声音响在傩歌耳畔,却如同平地惊雷。
“父王要将我许配给大胤的皇帝陛下……”公主的眼神幽幽的看着南方,那个庞大的帝国,眼中不知是悲伤还是向往,“依儿不想嫁一个连见都没有见过的人。依儿要去大胤的京师,扮成我国的使节……”阿古依极力的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她的声音到后来,却带着一种抽泣的颤抖。
傩歌一把抱住阿古依,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阿古依甜甜的笑着,仿佛一个从不知晓生活为何物的孩子。
北风凛冽,足可以抹去一个人的泪,也可以冻彻一个人的心。
“公主。”傩歌蹙眉道:“入秋了,夜里风凉,你身子骨弱,还是回屋的好。”
公主努了努嘴,笑道:“咱们高丽可比这里凉多了。”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星空,低声道:“虽说其他的东西差距都很大,还好星空是一样的。”她甜甜的一笑,喃喃道:“要是这样的话,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就不会太孤单了吧……”
“公主!”傩歌心中一痛。
阿古依回过神来,却又朝着傩歌欣然一笑,道:“依儿原本是来叫傩歌大哥好生休息的,却在这里和大哥聊上了。真是……”
“公主不必担心。”傩歌微笑道:“公主小时候不是还说,我的身子比牛还壮实么?公主且先回房,再过一会儿,我也就回去休息了。”
一阵寒风忽的吹过,惹得阿古依公主打了个寒颤。她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单衣,又撅起小嘴问道:“一会儿你就回房休息?”
“恩!不敢欺骗公主!”傩歌笑着答道。
“那好吧……”阿古依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实在是受不得这带着寒露的凉风,便裹紧衣服,匆匆回房了。
傩歌怔怔的看向公主已然关上的房门,又抬头看了看星空,神色复杂着黯然了下去。
“怪不得……”一个幽幽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里传来。
“谁?什么人?”傩歌惊出一身冷汗。他一直在这里,方才与公主的对话扰乱了他的心神。如今,竟然有人无声无息的潜进了院中!傩歌放开内力向四周查探,确定那人所在后急急展开身形,轻飘飘的掠了过去。
他在暗中戒备,手按在佩剑上。但是他却不准备惊动其他人,因为这个来人,很有可能是自己一整夜在等的人。
“阁下是什么人?”剑柄已经握在了傩歌的手中。剑并未出鞘,但只要剑的主人有需要,它就会在瞬息间收割任何人的生命。
“正是阁下一直在等的人。”角落里的人轻笑着,缓缓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玄衣黑袍,随风自摇。
“是你?”傩歌一怔,握着剑柄的手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我们还未曾正事见过面吧。”黑袍人微微躬身,笑着抱拳道:“在下姓苏,家父取名上玉下云。想来,阁下就是名震匈奴的高丽骁勇,傩歌将军了。”
“不敢!”傩歌面无表情的回礼,“却不知,苏先生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苏玉云微笑道:“傩歌将军不请玉云去里面坐坐么?这京里的夜风可寒的很,玉云颇有些吃不消啊!”
“哼!”傩歌冷笑道:“苏先生只手可以救下大胤皇帝,怎会连这点寒气都受不得?”
苏玉云微微摇头道:“罢了,罢了。看来阁下是害怕玉云对公主殿下不利啊!”
傩歌微微皱眉。
“啧啧,”苏玉云仿佛正在自言自语,“傩歌将军与公主殿下的情分竟然至斯,那就怪不得了!”
“什么怪不得?”傩歌冰冷的目光直射苏玉云。
苏玉云没有回答他,而是微笑着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枝箭。“这只箭,想必傩歌将军会觉得很眼熟。”苏玉云淡淡的看向傩歌。
傩歌的脸色倏地惨白,只是隐藏在月色中,让人看不分明。他极力抚平了气息,寒声道:“苏先生手中的箭,跟在下一个蛮夷能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