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宿未睡,想了很多。慕容恺早朝结束,我就迫不及待去找他,求他让我去天牢看看慕容怔。
他很快点头答应了,也没问我去干什么,派了几名侍卫跟着。
狱卒停在最里面一间黑屋前,喊道:“慕容怔有人来看你。”
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往前举了举灯笼,借着微光看清墙角背对着我坐着一个人。
我喊了一声慕容怔,他转身向这边看了看,艰难的起身,一瘸一拐挪向这边。
我对身边的狱卒道:“这位大哥能不能开下门?”
“上头有令,不能随便开门,你就外面说罢。”说罢狱卒转身走了。
“你怎么来了?”慕容怔扶着铁栏慢慢坐下。
“来看看老朋友啊。”我故作轻松道。
慕容怔轻轻一笑没有说话,我蹲下身,把灯笼放到一边,看着他裤腿上干枯的血渍,“你腿怎么了?”
“没事,一点小伤。”他提起衣角遮住裤腿,垂着头看不清他脸色。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很多话要说,可在此时此境,说什么都是苍白无用,大局已定,他已经没有路可走了。
想着想着眼里湿漉漉的,我把头压的很低很低,只是默默的垂泪。
“晚枫……晚枫。”慕容怔叫了我两声,我没有回答,他伸出双手捧起我的脸。
泪水落在他的手上,他双手一颤,食指轻轻抹去我眼角的泪珠。
我哽咽道:“如果……如果你听你丽妃的劝,杀了太子早日登基,就不会有今日的下场了。”
“晚枫——”
我继续道:“如果……如果四护卫不跟着我,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晚枫——”
“如果……如果我不去吴国,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说到这里,我已是泣不成声。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已经发生了的事,说再多的如果也没有用,时光不会倒流。
他淡然一笑:“其实,做这些事,我已经准备好承受这样的结果,这是我甘愿的。”
“可是,你会死在他的手上。”
“自古成王败寇,死在他手上也是我命数。”昔日那个高傲不屈,不甘于命的人,此时却平淡的说出这样的话,他是在安慰我。
头发凌乱,脸上一道道伤痕,他在这里必是受了很重的刑。以太子的狠毒,绝不会让他轻易死去。
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而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该怎么办。
“怎么样才能救你出去?”
“没用的,慕容恺不会让我活着出去,我也不想……”他仰头看着远处,目光悠远,“其实死亡未必是一件坏事,死了一切就能重新开始。”
我心里一阵抽痛,这一刻直觉他真要离开了,有些担忧有些害怕。
他倒是想的很开,我急道:“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的志向,你的抱负呢。”
慕容怔摇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能重新选择,我宁愿做一个平民百姓。”
“慕容怔,你个笨蛋。”我吼道:“你就不想找到出卖你的人?死也要死个明白。”
“我知道出卖我的人是谁,但都已经不重要了。”他闭上眼睛,脸上尽是疲态,“我好累。”
一向刚硬好强的他,此时软弱到让人心疼。
我将几瓶止痛伤药放到他手里,“这些药你先拿着,我改天再来看你。”
他握紧手里的瓶子,表情凝重,“晚枫不要再来了,离开皇宫,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弯腰拿起地上的灯笼,“等这些事办完,我会离开的。”
“楚王府上下都已经放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尽快离开皇宫,慕容恺他居心叵测,你不好应付的。”
我转身摆摆手,“恩,我知道了,改日再来看你。”
“晚枫,慕容悯他……”
“什么?”我转身看着他。
“没什么,你回去吧。”他转身背对着墙,不说话。
晋国内乱平定,可边疆还未安宁,吴国大军开始渡江,北方匈奴铁蹄已踏进晋国疆土。
皇帝刚登基,不想打仗,极力求和,割疆裂土求和是万万不能的,只能送珠宝美女来求和。偏偏吴国皇帝脑袋发热,只要一个人就撤军,那人就是我。
听到这个消息是在御书房,现在的新皇慕容恺告诉我的。
他背对着我,站在桌前轻叩十指,“夏晚枫,吴晚枫,你是吴国公主。”
这肯定的语气,根本不用我回答。
我道:“皇上现在打算如何处置敌国公主?”
他的手一顿,书房里安静了片刻,又响起十指轻叩桌面的声音。
他反问:“你说,朕是该把你送回去呢,还是把你杀了?”
“皇上要是想杀晚枫,今日就不会叫晚枫来御书房了。”而且,你刚登基,打得过吴国么,这句话他心里明白就好。
他转身靠着桌子,挑眉看我,“哦,你这么肯定朕不会杀你。”
我谦恭道:“晚枫不敢肯定,皇上的心思晚枫怎会猜到。”真不想跟他说话,我心里鄙视了一番。
“朕本想册你为妃。”慕容恺叹了口气,“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我心里乐道幸好不行,才不想做你的妃子。
“晚枫有一事想问皇上。”
“你说。”
“皇上您已经拿到那封密信了?
“恩,有人找朕谈条件,要朕答应几个条件,他就把密信给朕。”慕容恺把玩着拇指上的碧绿扳指,在案前踱步,“朕还没拿到密信,慕容怔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已开始筹划宫变的事。等朕拿到密信交给父皇,还是晚了一步,被这个逆贼囚禁起来,吴国和匈奴乘机来犯,将莫翌的军队引出晋阳城,朕才有机会脱困。”
吴国匈奴挑这个时候来犯,只是因为晋国内乱么?吴国来犯可能是因为子轩要救我,可是他怎么知道我在晋皇宫呢,那时候我掉崖他必是以为我死了。匈奴为何在此时侵犯呢?难道是因为慕容悯的死,即使慕容悯死了还有其他人可以娶匈奴公主。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我脑中浮现出那晚的黑衣人来,莫非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那他有什么目的?何况慕容悯已经死了?难道是复仇。
“皇上不觉得吴国匈奴这时候来犯很蹊跷么?”
“朕是想过这个问题,吴国是因为你才要攻打晋国,至于匈奴,定是想乘晋国内乱捞点好处,他们一向如此。”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这慕容恺还沉浸在当皇帝的喜乐中,完全不考虑这些事情为何发展的如此顺畅,他能这么容易坐上皇位吗,身后一定有什么人在操作这一切。
“皇上真要杀慕容怔?”我似乎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
慕容恺停下来,眯起眸子看着我,“你是想替他求情?”
我摇头,要是你知道他当初得罪了丽妃莫翌也没有杀你,你现在还会杀他么。
杀,一定会杀的,因为他是慕容恺,为了皇位他什么都能做。
我没再和他谈下去,说了也是白说,索性回披香宫。
刚到书房门口,慕容恺道:“准备一下回吴国罢。”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我心里很平静,既没有回家乡的喜悦,也没有离开的伤感。
走到披香宫门外,我折回朝漪澜殿而去,很久没见到他。要走了,该跟他道个别。
庭院草木深深,阳光洒下一片斑驳,从前面池塘传来蛙鸣。穿过绿荫的走廊,池塘碧波荡漾,风吹的菡萏轻轻摇晃。
摇曳的垂柳下,他一身素白锦衣,背对着我面向荷塘静坐,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我想定是如这白莲,干净淡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