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不必看她已经知道必然是传旨的官员到了。她不知这时候该做什么,只匆匆瞥了一眼就果断地把帘子重新放下,装作无人的样子。前头詹仰贤已经从他那辆马车里下来,似乎应声说了“是”,那传旨官员便又一次厉声高叫:“詹仰贤接旨!”
这么大声,又不是在金銮殿上传口谕。楚风腹诽,却被婉兮拉着下了马车,跪地接旨。
……她到这里来这么久还真没跪过几次。
离得还是太远,听不是很清楚说了什么。但是……左右不外乎是起复的意思。
詹仰贤笑呵呵地接了旨,站了起来,和那官员寒暄几句。
陈熙还没送上去,功劳不是已经被应青木抢了……詹仰贤到底凭什么起复的啊?
“婉兮,你知道么?”楚风懒洋洋地斜躺了,马车颠簸,她尽力让自个的肌肉得到最大的放松。
“这个……前日我们回去的时候大人不在,我猜他去找了什么人。”
“什么人?你跟着他也有些日子了,他在山东还认识谁?”
婉兮明显犹豫了一下。詹仰贤确实叫她把紧了口风,但是虽说他是恩人……毕竟楚风才是她个朋友,给予过她温暖的朋友。
“我只知道他和青州知府李子清大人的关系,似乎不错。”
李子清竟是楚风从没听说过的陌生名字。然而青州知府……詹仰贤的势力,究竟盘绕扩张到了哪里?
这仅仅是一个山东。山东不过有济南、兖州、东昌、青州、莱州、登州几个下辖州府,而现在看来,已经知道的兖州知府敏,青州知府李子清都是他的势力,不说其他,单是青州府就可抵山东粮仓,再加上东海面的霸主陈海,山东倒是已经大半掌握在他手里。
而譬如两江三省,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局面?
并且如跗骨之蛆一般,悄然而恐怖。
徐轩成和应青木根本不知道詹仰贤究竟有什么实力。那么他们究竟要靠着什么,才能扭转如此的局面?
楚风的脑子里跳出了一个名字。不错,就是那个。
这天下最大,最难以捉摸的变数。
晨鸣山,空乘派。
张叶枫。
应青木离开得比詹仰贤更早一些——也许是为了急着赶回去向徐轩成报信的缘故。
他走得很急,的的确确赶在了起复詹仰贤的旨意传出来之前回到了京城,连自己府中都没有回去便马不停蹄去了徐府。只是可惜的是,大概是之前受了过大的刺激,路上又是丝毫不停歇,他只来得及说了句“他要回来了”就陷入了昏迷。这微弱的一点信息虽然告知了徐轩成某些消息,却无法让徐轩成做出正确的应变。
于是等应青木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于是泰丰年间持续最久,牵涉最广,牺牲最大的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无可避免地拉开了序幕。
应青木默默地叹了口气……那么,就趁着“大人”暂时还没有回到京城的时候,做一些准备保险吧。
“杜丫头来看过你。”徐轩成强把应青木又摁了回去坐着,“我看她眼里虽是担心着你,可是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心事,总是神色匆匆的样子。还有,她每次来见你时,你怎么都是昏迷着?明明也醒过来有几天了。”
应青木在徐府门口昏倒之后,徐轩成立刻就近将他抬进自己府中救治,大夫说是有些气血两虚不宜搬动,于是应青木也就留在了徐府。涵煦也只能偷偷做了些乔装过来看他。
唔……差点忘了这件事。
“大人,下次……别让她来见我了。请您转告她,让她回晨鸣山去吧。”
徐轩成吃了一惊:“为什么?”
应青木垂了眼帘,许久才低低答道:“现在这样的时候,她不该留在这里。”
“难道……你还想让她抱着那个幻梦?你要让她糊涂到什么时候?”
“不是,大人……总之,想必林守谦已经来接她了,就让她回去吧。世道太乱,绝不适合她。”
徐轩成轻轻叹了口气。现在这群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或者说,他们还是太年轻,不懂得珍惜简单的光阴。
“他要我走?凭什么?”
徐轩成就知道会是这种反应,杜丫头没有更过激的举动已经算是她性子稳重了。他一点也不明白应青木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只好将话尽力婉转地转达给了杜涵煦——自然,得来的是一句条件反射的、含着怒气的质问。
“理由有很多,但是,总之,凤栖定是为了你好。”
小兔崽子连理由都没有说得出口的,小老儿我已经尽力了。
“为了我好就不必瞒着我!”涵煦眼眸里有些怒意,“难道不信我么?这般……这样……还不信我?大人,请您转告他,我不会跟着林师兄回去。而且,我一定会等到他回府,我倒要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徐轩成沉默了一阵。
“林守谦没有告诉你为什么吗?”
“大人,原来您已经知道了。林师兄么?”说着,涵煦微微冷笑,“他只说了要我自个儿去问问应青木是怎么回事。我原本不在意,现在却真个想问问。应青木,他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哼。”
徐轩成很无奈。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明白应青木是为什么突然要让杜丫头回晨鸣山去,之前和旧言争斗的时候杜丫头几乎算得上是中流砥柱那一份力量,现在他却说什么“世道太乱”,怎么说,之前旧言不算是乱了世道么?
凤栖呀凤栖,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中天明月满。
共话婵娟。
中秋泰丰帝赐了宴,百官却也不过是各自糊弄着对付了这“体恤下情”的宴会之后都赶紧着回自家府里过一个真正的中秋。
詹仰贤刚刚恢复原职,又重新得了泰丰帝宠爱,且早朝散后已经对应青木极尽所能羞辱了一番,心里莫名地痛快和满意。詹夫人在家中早已备下了真正的家宴,连楚风和婉兮也一并上了桌面坐着。
詹仰贤懒洋洋地表示这是贵客。
楚风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似有心事,连詹夫人有些问话也不曾听见,幸而婉兮处久了的,每每替她掩饰过去,却也吃不消。
“你怎么了,老是走神,小心些呀。”
“……嗯?”
“……算了。”
詹仰贤瞧她一眼,似无意般忽然道:“今日听说皇上宫里似乎有些怪事。”
“什么怪事?”詹夫人性子本来活泼,又知道他不会随便编派皇家的事情,也不会拿自己性命作耍——于是也就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嘘——噤声。”詹仰贤故作神秘地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却有意无意地瞧着楚风的反应,“听说宫里呀——闹鬼呢!”
他竟像个女人一样说起这些奇闻怪谈了,詹夫人却听得勾起了几分兴趣:“真的?是怎么回事儿?我不信,天家那般气概,哪有恶鬼敢来?”
婉兮也听住了。皇家还能闹鬼,这可不是极稀罕有趣的事?
楚风忽然抬了头。
“是真的,约莫是前朝宫里冤死的那些宫女和内监的鬼魂,呜呜地闹。听说皇上大白天地在御花园里撞见了鬼!夜里头有人听见有人唱歌的声音。我瞧着,皇上最近精神不大好,朝会上也不怎么理事,连上次谢云志上那种奏疏,他都压了火气没大整治。这么反常,难道不是有什么问题?宫里的人传出来这么个话,谁知道真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