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低沉而阴鸷,叶千染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他比之三年前,又沉稳内敛了许多。
夜很黑,叶千染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出他语气里压抑的怒气,他肯定是恨她的,明明是该他生气,该心虚的是她才对,可是面对他,叶千染心底生出了一丝恼意,不知在恼他,还是在恼自己,叶千染一把推开他,“用不着你管。”
卫庄这次没有再说话,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拖着她一路上山,不管她如何挣扎,他稳如泰山。
他力气那么大,攥的她手腕发痛,他却恍若未闻,任她在身后胡乱挣扎,最后直接把她扛在肩上,她还要挣扎,卫庄却只说了一句话,一句话,就足以让她静下来。
他说,“如果你想引人注意,如果你想诸葛流云现在见到你,那么你可以随便挣扎,他家就在山上第一家。
那一株峭壁上开出的烂漫桃花,在黑夜中看的不甚清楚,她只记得卫庄扛着她一直往前走,然后拐入了另一道小巷里。
他们进了一处院子,院子里有株杏花,木质的三间小屋,叶千染被卫庄扔在床上,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子急急的跟进来,“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卫庄低头整理有些发皱的衣袖,淡淡道,“烟姿,这位姑娘饿了,你先去准备点能吃的东西。”
烟姿不明所以看着卫庄,他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烟姿已经了然于心,她没再问什么,转身走出去。
他喜欢她,喜欢她善解人意,所以她不能问。
卫庄看着她,那里面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和恨意,淡漠就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如果你想走,最好想清楚自己的处境!”,见她没有反应,便转了身,准备出去。
“为什么?”叶千染见他要走,敏捷下床,“你应该恨我才对。”
卫庄转身看着她,目光依旧很淡,淡的像水一样,淡的很刻意,“为什么要恨你?因为你背弃了我,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虽然你的背弃让我的自尊受到伤害,可因为你的背弃,我拥有了更好的人生,所以为什么要恨你,恨人一件痛苦的事情,我不想让自己痛苦!”,顿了顿又道“你不必感谢我,我如今肯照顾你,完全因为受叶老爷所托,我这人什么都不好,惟独恩怨分明,叶老爷对我有恩,你是她女儿,如此而已。”
他说的那样自然,那么无所谓,话冷就像是针尖,深深的刺着她,冷的让她想要逃开,远远的逃开,不要在看见他,不要听他说这些话。
叶千染的手攥很紧,很紧,因为用力,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
卫庄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啪!”的一声,叶千染的巴掌落在了自己脸上。
关上门的卫庄,听到声音,身体僵住了。
叶千染顿时感觉到右半边的脸火辣辣的疼,疼痛虽然使人痛苦,但也使人冷静。
她终于冷静下来。
她不能在他面前崩溃,当年背弃他的是她,如果他都无所谓,为什么她要在乎,为什么她要崩溃,如果她发疯崩溃,不仅卫庄会看轻她,连自己都会看轻自己,她不要这样的自己,她是叶千染,三年前她亲手毁掉自己的孩子,又背弃自己的丈夫,她都做了出来,现在这样又有什么。
她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她的人,她也不乎在。
叶千染扶着桌子坐下来,她倒了杯冷水喝下去,三年的流浪生涯原本就把她磨练的更加沉稳和淡然,她现在只需让心静下来,如果心乱,她就无法面对眼前的状况。
无法回避,那就解决,逃避本就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卫庄站在院子里的杏花树下,已是深夜,木屋的门还敞开着,屋里的烛光摇曳,杏花的影子斑驳落在身上,漆黑的天幕上,没有月华如水,星河斑斓,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夜雾打湿了衣衫,他站了很久。
烟姿从木屋出来,走到他身边,卫庄动了动嘴唇,“她怎么样了?”
烟姿眯着眼睛看向远方,“叶姑娘吃了点东西,已经躺下了。”
卫庄伸手摘了朵杏花别在他的发际,声音听不出有什么情绪,“烟姿,谢谢你。”
烟姿笑了笑,“谢什么,她既是先生的朋友,烟姿照顾她理所当然!”,卫庄把她揽进怀里,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什么变化。
叶千染站在窗前,窗外的杏花树下,郎才女貌,美人如玉,她转身回到了床边。
阿莼醒来时,天还暗着,她伸手一摸,身边却是空的,心里一惊,起身点了灯,披了外衣走出去。
小院分为前中后三排,每排三间屋子,阿莼和流云夫妇住在最后,爷爷和阿萝住在第二排,第一排是他们的医馆,这三排房屋前又分别种了颗杏树,每到三杏花开,院子里花瓣飞扬,很漂亮,很美丽。阿莼踏出门槛,看到流云一动不动的站在杏花树下。
他回头,杏花簌簌落在肩上,身材削瘦而修长,温润中带着一点落拓,阿莼忽然记起,那些他养伤的日子,每天晚上也总是喜欢在医馆前的杏花树下发呆,那时,她不了解他,只是觉得他英俊儒雅,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郁,有一天晚上,她拿了外衣为他添衣,他闻声回头,那样淡漠的一双眼睛,却让她的心瞬间寂静无声。
那时,她还不明白他眉宇间淡淡的忧郁是什么,现在想来,应该是为了那个女子吧,那个叫千染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都是美的,第一次见到她时,阿莼就想到卫庄曾经形容女子美貌的那句西子捧心一点愁,她就是那伫萝溪畔浣纱的西施。
阿莼静静的站在他身边,流云对着她笑了笑,依旧是温和的眉眼“怎么起来了?”
阿莼悄悄握住他的手,乌黑的眸中里闪烁着光芒,“相公睡不着,阿莼也睡不着。”
流云的目光落在阿莼干净淳朴的脸上,她眼睛里的光芒只为他绽放,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不着痕迹的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流云为她拉了拉披在肩上的衣服,“外边天风露凉,你又怀着身孕,我陪你回屋吧。”
阿莼点了点头,流云扶着她进了屋里。
一阵风吹过,杏花簌簌飞落,夜雾缠绕,朦胧而美丽,美丽而朦胧,屋内的烛光泯灭,天地一片寂静。
清晨,山雾。
山雾还未散去,整个村庄陷在一种将醒未醒的状态,偶尔一两声鸡啼,把这个睡眼惺忪的村庄拉的更醒,山间已有挑担的卖货郎,他们要进城去镇里的早市卖东西,东方泛起鱼肚白,清晨的第一缕晨曦从山的那边浮上来,家家户户开始做早饭,炊烟袅袅,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烟姿醒来时,卫庄不在身边,她出门看到他站在杏花树下,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和他打招呼,“怎么起这么早?”
卫庄眯着眼睛,声音虚无缥缈的像来自山的那边,“睡不着就起来了。”
“叶姑娘呢,醒了吗?”
“她已经走了。”
“这么早?她要去哪?”
“她是跟着卖货郎进城了。”
“先生怎么不拦着她?”
卫庄笑了,那笑中带着一点讥诮,“她又不是来找我的,我为什么要拦着她?”
烟姿怔住。
太阳完全从山的那边升上来,红彤彤的光芒照耀整个村落,新的一天开始了。
叶千染从小镇客栈走出来时,已经是正午,抬头看见春日阳光,她的心情好了很多,虽然发生的事让她措手不及,但她毕竟见到了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