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晓蕾收回胳膊,慢慢地放下袖子,又缓缓地伸出另外一支胳膊,“我这只胳膊上有一小块儿胎记,阿姨你怎么知道的?”
赵明芳唯一仅存的一丝理智轰然坍塌,她紧紧地攥住石晓蕾的手,眼神盯在那一小片褐色的胎记上久久不能离去。没错了,就是这个吧?我的女儿,原来这就是我的女儿!她就坐在我的眼前,那么漂亮,那么健康,那么优秀。她的心中有一瞬间感到庆幸,庆幸老天爷对女儿的眷顾,虽然让她早早地离开了妈妈的怀抱,又过早的失去了养父的疼爱,过早的品尝到了人情冷暖,可毕竟她平平安安地长大了,并且亭亭玉立,不比成玉逊色分毫。她千里迢迢地来到这个城市,就算是受了父亲的托付,可偏偏与成玉上了一所大学,一个班级,并且成了最好的朋友。这冥冥之中,难道不是命运的牵引吗?
可她一想到成玉,心顿时又沉了下去。成玉怎么办?那个骄傲惯了的孩子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眼前这个女孩儿让她牵挂了多久,成玉就陪在自己身边多久,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她都舍不得伤害!
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细细地打量着那张与成浩像极了的脸,“孩子,你……”
石晓蕾一脸茫然地望着赵明芳,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她胳膊上的胎记为什么对她触动那么大?难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阿姨,你认识东乡姓夏的人家吗?”
对啊,这孩子只知道自己是东乡夏家的孩子,并不知道当初自己被抱错的事情。赵明芳在心里犹豫着,挣扎着,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自己的心揪得也越来越紧。
要说吗?可以说吗?她的眼前闪过一张张脸,婆婆临终前那失意中夹杂着期待的眼神,成玉乖巧可爱的摸样,还有眼前这张与成家人像极了的脸。正在她犹豫不决之际,楼下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赵明芳放开石晓蕾的手,站起来朝下看,她看见成兆伦慌乱地关上了铁门,抬头的一瞬间,正好对上妻子担忧的眼神。
赵明芳赶紧下了楼,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慌乱失措的样子。最近总听他说银行不肯放款,老刘连厂子东边那块儿地都卖了。虽然他不跟自己说实话,可厂子里的情况她多少也听成浩提起过。有一次在饭桌上,成浩跟父亲抱怨了一句‘不要给我留下一堆烂债就好了’,父子俩差点儿动了手。成兆伦留下一句‘我就是卖房子卖肾也不会给你留负担’,然后甩门而去。然而时隔一月,他终究还是给儿子留下了一堆难以收拾的烂债。
她接过成兆伦手里的包,担忧地问了句,“怎么这个点回来了?身体不舒服吗?我看你脸色不好!”
成兆伦四下看了看,眼中尽是留恋,那浓浓地不舍让赵明芳心里一揪,她抓住他的胳膊,“怎么了?厂里出事了?”
“帮我收拾些衣服,我要去一趟外地!”
“就你一个人去吗?老刘呢?”
成兆伦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口,“他早跑了!”伸手扶住妻子的肩膀,大冷的天,他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明芳,先别问那么多!我走了以后,你也尽快离开这里!”他停顿了片刻,“你就去济南找成玉吧,记住,跟谁也不要透漏自己的行踪!”
赵明芳摇着他的身子,“到底怎么了?你和老刘都走了,厂子怎么办?成浩一个人撑得住吗?”
“命都保不住了,还要什么厂子啊!”他有些歇斯底里地喊着,“让成浩跟你一起走!我安顿下来会联系你们的,不要担心我!”
赵明芳颓然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神有些空洞。她心知肚明,丈夫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家业,恐怕是保不住了。她抬起头环顾四周,这房子是85年盖的,后来家里富裕了又慢慢地装修添置东西,再后来就盖起了这两层的洋楼。成浩的媳妇儿眼看就要生了,成玉一个人在外面总也不肯回来。现在想想,还好她没有回来,家里现在这个境况,只会拖累她。啊,她紧闭上双眼,这是造的什么孽!
石晓蕾慢慢走下楼,看见赵明芳痛苦的表情,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她轻轻坐到赵明芳旁边,拿开她捂住脸颊的双手,“阿姨,怎么了?家里谁出事了吗?”
赵明芳对上石晓蕾担忧地眼神,反握住她的手,喊了一声“孩子……!”却再也说不下去。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丈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眼前这个孩子还没有享受过一天家庭的温暖。可现在,她还怎么说得出口?
赵明芳帮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发丝,重新握住她的手,“小蕾,你叔叔厂里出了点事,也不打紧,成浩他们能解决,你叔叔也出去想办法了。就是……”
石晓蕾半蹲在她面前,“是不是我在这儿不方便?没关系的,本来我也想走了。就是,阿姨你不要太担心了,厂子里的事你也插不上手,别把身子急坏了!”
“哎我知道,好孩子!”她把石晓蕾拉起来,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小蕾,阿姨求你件事,先不要跟成玉说家里的事,省得她担心!别看她平时嘻嘻哈哈的,心思可重了!”
石晓蕾重重地点头,“这个我知道,我不会跟她说的!”她站起来,“那我上楼收拾一下,下午我就走了!”
“别呀孩子,不急在这一下午的!”她站起来,身子有些不稳,石晓蕾赶紧扶住她。“阿姨你慢点!”
赵明芳拉住她的手,“明天一早走吧,再住一晚上!”
石晓蕾也是担心她的身体,心想再住一晚上也好,万一有什么事还可以帮她照应照应。
晚饭的时候,成浩回来了,阴沉着脸,连招呼都没打。母子俩关起卧室门,在里面说了一晚上的话。石晓蕾心想,八成是商量厂子里的事情,里面时不时地传出争吵声,大多数都是来源于成浩地叫嚣声。
石晓蕾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似乎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额头,还有一个香甜的吻。她的嘴角露出满足的笑,怀里抱着成玉的大娃娃,一觉到天明。
赵明芳坚持要送她去车站,还往她包里塞了两大瓶香菇肉酱,照样是老规矩,一瓶辣的,一瓶不辣的。又收拾了一个大行李包,非让她带上。里面塞了两件崭新的羽绒服,两条真维斯的牛仔裤,还有两件纯羊绒毛衣。她说这是她早准备下的,成玉和石晓蕾一人一份。
石晓蕾拎着这沉甸甸地行李,心里酸酸的。这就是母爱吧,她从小就奢望的东西。当看见赵明芳站在车下久久不肯离去的身影时,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赵明芳来到窗下,石晓蕾抹去眼泪,打开车窗,“阿姨,你回去吧!”
“我知道,不用担心我!看好行李啊,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到了让成玉去车站接你!你俩都好好的,说不定阿姨过两天就去看你们!”
“嗯!”
“关上吧,外面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