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蕾依然沉浸在刚才的气愤当中,不由地冒出一句,“辛老师,我的数码相机是别人送的,手机是成玉的哥哥换下来的,至于电脑,确实是我用稿费买的!可能我真的有欠妥之处,没有顾虑到别人的感受,但是我问心无愧!还有,那个贫困补助,我不想要,也不需要了!”
不需要?这原本是一句赌气的话,可听在辛伟平耳朵里却那么刺耳!她不需要补助,因为她有能力挣钱!她也不需要他,因为朋友在她心里更加重要!不管是以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统统不需要他!那她需要什么?
辛伟平放下稿纸,注视着自己的显示器屏幕,“你需要什么?”
石小蕾僵在原地,她需要什么?
办公室里另外一个女老师诧异地看着他们两个,他们的对话似乎已经超越了师生之间的定位。石小蕾慢慢低下了头,辛伟平却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稿纸,“我看完了会通知你,你回去吧!”
这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见面场景,恼怒羞愧愤恨的情绪充斥着她的整个神经。被同学的误解,被辛伟平莫名的质问和冷淡,这种孤立无援地感觉甚至比她刚刚失去父亲时还要难过。这就是现实,甚至还会更残酷,这些残酷的现实她终将一个人面对。周大力要走了,成玉还能陪她多久?还有辛伟平的淡漠,让她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石小蕾。
是谁说的,不管贫穷和富有,心中有爱,才会过的充实而幸福。她来到办公楼前的小花园,魂不守舍地坐下,想着自己这三年以来的点点滴滴,从与辛伟平的初识到相知再到现在的冷漠相对,她想了又想,想找到一些可以让自己留待回忆的东西,然而记忆中的他是那么虚幻和飘渺。毛衣,水煮鱼,怡口莲,仿佛都只是在梦中出现过。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喜欢上自己的,现在对她又是一种什么心态?
彷徨无助的石小蕾在万花丛中看到了一张忧郁又熟悉的脸,那紧皱着的眉头每次都让她心生不忍,真想用手给他抚平。透过花枝的缝隙,她期翼的目光紧紧缠绕着辛伟平。就是这个男人,曾经说过喜欢看自己吃饭的样子,是他让她尝到了怡口莲那美妙的味道,在她拒绝了他后,让她自在的生活,不要觉得亏欠。她从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他,就像从来都不敢相信他会爱着自己。
辛伟平在她痴迷的目光中转身离去,经历了这么多以后,他不可能在对这个女孩痴缠不休。她那句不需要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那颗心因为这份不对等的爱,受尽了思念的折磨而千疮百孔。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心软的男人,当初他对方慧的绝情换来如今石小蕾对他的放弃,这就是一报还一报。
石小蕾跟随着那个身影的视线渐渐模糊,她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如果我仅仅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你不可能遇见第二个!
眼泪模糊了手机屏幕,让她看不清来电是谁,她只是机械性地接起电话,“哪位?”
“石小蕾,你在哪儿?”
“周大力!”她深呼吸一口,“我在办公楼前面那个花园里,你要过来吗?”
“等我!”
五分钟以后,周大力风风火火地坐到她的旁边,“今天怎么这么闲?坐在这儿赏花呢?”
她抬起头,果然是满眼的妖红叶绿,可她却叫不出那是什么花。这些年为了生存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她究竟错过了什么?但人活着不就得一步一步往前走吗?为了自己,为了身边的亲人朋友。她没有亲人,至少现在没有,剩下的只有成玉这么一个朋友,她为什么不能珍惜她?她为什么不能过得更好而让那些抛弃了她的人刮目相看!
“哎傻妮儿,怎么了?”周大力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受什么刺激了?”
她扭过头看他,“周大力,你论文写好了吗?”
“嗨,论文嘛,不就是在网上拼拼凑凑,在老师面前走个过场吗?”他发现了石小蕾脸上未干的泪痕,“喂,你哭了?”
石小蕾别过头,“没有!”
他叹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石小蕾,我的签证办下来了,很快就要走了!”
“听见了吗?我要走了,去国外,很远的!”
“石小蕾?你怎么了?”
“哭什么?前面可就是办公楼,让老师看见多不好,哎,你别哭,不要哭!”
石小蕾用手擦了擦脸,重新看向他,“周大力!”
周大力定定地看着她,在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映出了自己的脸,里面的人显得那么滑稽。他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初秋的上午,他第一次看见这双黑亮的眼睛,清澈见底,让他心底一阵悸动。那时候的她真土,看起来傻不拉几的,是他嘴里的极品村姑。如今的石小蕾,时尚亮丽,看起来是那么知性和睿智。三年足可以改变一个人,可为什么改变不了他心里的悸动?
“干嘛可怜兮兮的叫我,是不是良心发现了?”
她低下头,“我哪有什么良心,早让狗吃了!”
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哪一天我回来了,如果还是没人要你,你就从了我吧!”
石小蕾破涕为笑,“你就知道胡说八道!”
“没胡说,如果你要嫁人,我就当你的娘家人,给你出一份大嫁妆!”
“谢谢你,周大力!”刚刚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滑落,一滴滴落到自己的手背上,她沙哑的说,“保重!”
周大力拉她起来,“走,叫上成玉,再带你们吃一顿肥牛!”
一个月后的某个清晨,周大力在自己的卧室里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随即他发出了一阵怒吼,“妈!!!”
刘美凤急匆匆地跑过来,“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我的毛衣呢?”他指着大敞着的衣橱,“你动过我的毛衣没有?”
刘美凤皱起眉头,“什么毛衣?是不是那件起了球的破毛衣?我早扔了!那样的东西找它干嘛,难不成还想带去美国?”
“谁允许你扔的?那是我的东西!”
“不就是一件破毛衣吗?你至于对你妈大呼小叫的!”
“我喜欢的东西就是世界上最好的!”
刘美凤呆呆地看了儿子半天,黑着脸下了楼。她把厨房里那坨黑乎乎的东西甩到客厅的地板上,朝楼上喊道,“给你的宝贝毛衣!我还不如这件破毛衣!”
周大力下了楼,看见那坨黑乎乎的东西,顿时火冒三丈。他捏紧拳头瞪了刘美凤半天,突然拿着那坨东西进了卫生间,毫不犹豫地把它丢进了滚筒洗衣机。
刘美凤在心里叹气,这世界上有多少事能天随人愿?人活一生就是在修炼,想得到的得不到,得到的不珍惜,等到修成正果的那天,你才会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她如此,儿子如此,世人皆如此。
周大力走了,给石小蕾下了一串钥匙,临走前给她发了一条短信,“矫情的话不说了,照顾好自己,不要过得太委屈。房租我一直交到你毕业为止,想去的时候就过去住几天,顺便可以睹物思人想想我哈哈!
进入大四的她们,开始考虑工作,还有以后的去向。家里有关系的大多想回到父母身边发展,考公务员进事业单位。没有关系的只能跌跌撞撞地满世界找工作,从上半学期开始,成玉她们就不断的出现在各种招聘会上。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她们也渐渐从起初的凑热闹变成焦急。
招聘会其实有一半是保险公司的专场,初出茅庐的学生哪个不是心高气傲,每每走到保险公司的招聘摊位,一般都是目不斜视,听而不闻,趾高气扬,非常不耐烦地朝那些西装革履的保险人士摆摆手,“我没有兴趣!”
一些好的公司前面,那就是人山人海,没有个好体力你都挤不进去。成玉跟着她们逛了几个招聘会下来,累得满头大汗,一个劲儿的喊娘!“哎哟,你说现在的大学生就这么不值钱?我再也不参加招聘会了!这不仅是身体上的摧残,更是精神上的虐待!我考研!”
“你这是逃避现实,拒绝面对社会!”石小蕾飞快的在电脑上敲打着,“你才投了几份简历啊?就这么灰心丧气!等你研究生毕业了,还会面对同样的残酷现实!因为像你这种心理的学生太多了!”
“要是研究生都不值钱了,那还上什么大学啊?还不如回家给我爸当秘书呢!你知道吗?我爸他们厂里的会计秘书有的只是中专毕业,还有初中毕业的,人家一个月工资都一千多呢!我们好歹也是受了四年高等教育,这些招聘单位只给我们开八百,一千,最多的也就一千二三吧?这不是打击人吗!”
“那是试用期工资!再说了,她们所看到的世界跟你看到的能一样吗?工厂里的计件工人也不少拿工资,你也羡慕他们?”石小蕾停下手里的工作,“不过,你可以回维城找工作,让你爸找找关系,进个事业单位!”
成玉刚刚脱下脚上的高跟鞋,一听这话,她连连摇着手里的鞋子,“不行,我说过,我的工作不用家里操心!而且,我们一定要在同一个城市工作的,嗨嗨是吧?”
石小蕾摇摇头,继续打字,“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没事找事型的!”
“你嫌弃我啊?”
“对!”
成玉扑过去,“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2005年夏天,毕业季来临,石小蕾依然在昏天暗地的码字赶稿。成玉只好随身带着她的简历,看到合适的单位顺便也给她投一份。可尽管这样,真正签到满意工作单位的学生还是少之又少。
赵曼已经决定考研,冷艳艳只等一毕业就要回郑州找工作,高珊去了保险公司当内勤,宿舍里只有成玉还在身兼数职的继续奋战。她现在采取的是撒网式的方法,只要试用期工资在八百块钱以上,有五险和每月四天以上的休息日,她都广发了简历。当她拖着僵硬的双腿回到学校后,已经错过了午饭的时间。石小蕾正好从楼上下来,赶了一上午的稿儿,她也没顾上吃饭,这下正好,两个难姐难妹挎着胳膊出去下馆子。
当成玉的脚步逐渐放慢,石小蕾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她顺着成玉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了辛伟平。他正从学校门口走进来,石小蕾很想掉头回去,可成玉却始终倔强地往前走着。辛伟平在她们面前站定,成玉手里的简历散落了一地。他低头瞥了一眼,“你们两个的工作怎么样了?”
石小蕾蹲下捡简历,故意放慢了速度,仔细弹着上面的灰尘。成玉浅浅一笑,“辛老师,好久不见了。现在忙什么呢?”
他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石小蕾,“就是上课备课,没什么特别的!可能是你们找工作比较忙,所以见的就少了!怎么样,签到单位了吗?”
成玉摇摇头,“还没有呢!”
“不用太着急,毕业论文可得抓紧啊!”他又看了一眼石小蕾,看来他不走她是不会起来的。他跟成玉笑笑,“那再见了!”
他铮亮的皮鞋从石小蕾眼前闪过,她长舒一口气,抱着简历站起来,却看见成玉呆了般的注视着他消失的方向。她拉了一下成玉的胳膊,“走吧,去吃饭!”
成玉无力地跟在她后面,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要毕业?成长让她意识到,即使再喜欢的东西也不能用耍赖得到,即使再美的梦,醒了就得面对现实。
对于工作石小蕾其实并不着急,光手头上的连载小说就已经够她忙一阵了。报社里的编辑天天催稿,催得她黑眼圈都出来了。可成玉是真着急了,当初她跟家人拍着胸脯说下了大话,一定要靠自己的能力找一份好工作。可眼看就要离校了,工作仍然没有着落。赵明芳一天一个电话催她回家,说朝里有人好办事,回到维城一切都好办。可倔强的成玉哪能轻易认输,况且,济南还有让她舍弃不下的人,比如成玉,比如辛伟平。
虽然她已经不再对他报什么希望,可总想着能离他近一点,也许哪一天她遇上了另外一个让她心动的人,她就会慢慢把他忘了。可不是现在,她不想离开济南,更舍不得跟石小蕾分开。在她的内心深处,只有待在这个城市,才能印证她四年的青春成长,才能不枉这时光飞逝后余留的遗憾与心痛。
石小蕾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跳动的号码,不禁在心里哀嚎,“薛姐,不要再催我了,我马上给你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