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和顾子铭说?
那些狼狈不堪的往事,那些求而不得的曾经。
最后,删掉大段的文字,只给顾子铭发了一句:“周焕生在你城西的宅子里,说是来找我。”
她实在想不出周焕生会来找她的理由,除了周文远,大概就是顾子言。
天然气淡蓝色的火焰碰到铁器,微微泛着红。苏陌靠在厨房台基上,看着那一簇簇跳跃的火焰,有些不知所措。
客厅里,周焕生眯着眼,看着厨房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只是喃喃自语地念着,迷苏迷苏……
当年襁褓里那个小小的肉团子,如今已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
他仿佛看见柳懿巧笑倩兮,“阿生,我们的孩子就叫迷苏好不好?”
上一次在画海楼她匆匆离去,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她的眉眼。
顾子铭的短信很快回复过来:“等我。”
水烧开了,苏陌给自己和周焕生一人倒了一杯白开水,对立而坐。
“不知道周董事长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我没记错,上次我已然将我的立场陈述得很明确。”
所以,她真的不知道,她和周焕生有什么可谈的?
多年前她和周文远在一起时,他拒绝见她;而现在,她和周文远已是路人,她实在找不到见面的理由。
更无话可说。
周焕生看她的眼神总让她觉得不自在,好像有些迷茫,有些哀伤,又好像他根本不是在看她……
苏陌只觉得空气都凝固了。
“不知道,苏小姐的父亲是?”
苏陌一愣,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周董事长,我再重申一次,我和周文远已经结束了。”
所以,没有必要再来对我的家世盘根问底吧?
苏陌的抗拒,只让周焕生觉得心脏细细密密地都是疼。
林溪说,她曾给苏陌两百万让她离开周文远,所以现在,她眼里的戒备是因为曾经的侮辱吗?
周焕生看着苏陌熟悉的脸,陌生的眼神,又好像回到那年,他和柳懿、顾博年初识的模样。
一个是柳家千金,一个是将门虎子,唯有他,不过是从大山里出来的贫穷小子,一无所有。连唯一喜欢的女人,都对顾博年芳心暗许。
是嫉妒吗?还是他本就是那样一个面目可憎,人面兽心的人?
记得那年柳懿大哥狱中自杀,她不知从哪里得知真相,却什么都不说。最后那天,她给迷苏喂了奶粉后,他们在一起吃饭。他记得很清楚,柳懿指着桌上的菜一道道地念菜名给自己听:狼心狗肺,人面兽心,忘恩负义……
坐在苏陌对面,被尘封的记忆却扑面而来。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记不太清最后他和柳懿是怎样争执起来的。最后,柳懿用他送给她的发簪插入自己的胸口,利器刺破衣衫布料的声音他一直都记得……
还有她红着眼满手鲜血的狰狞模样。那一年,客厅的顶灯依然昏黄如夕阳,柳懿在他对面,看着他笑。
笑得泪流满面:“周焕生,你可知道,我曾爱过你?”
你可知道,我曾爱过你。
周焕生觉得胸口被她刺伤的地方好像有些疼,对面的苏陌却递过来一张纸巾,熟悉的眉眼带着关切:“周董事长,您,没事吧?”
他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原来,他竟然落泪了。
从小到大,他都不曾哭过。这一次,他竟然会落泪?
当初连她去世的时候,他都不曾哭过。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惊慌。
周焕生缓慢地拭去眼泪,抬头又看向苏陌:“苏小姐,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父亲是谁?”
他的迷苏,是否知道,他曾经对做过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
苏陌有些不知所措。
按理,她和周焕生本是无话可说的存在,她也不想和周家再有任何牵扯。可是,看着周焕生在自己面前无声流泪,看着他两鬓的白发,哀戚的面容,她竟有些不忍。
“韩天意。我想,周文远曾和你说过,我妈妈是二嫁,韩天意是我继父。至于生父,”苏陌握着水杯,顿了顿,又接着说:“很小的时候我妈就告诉我,我是遗腹子。”
听见这样的答案,周焕生有些意外,却又有些庆幸。
“那你知道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吗?”
苏陌摇摇头:“没有。我妈妈只说他是做生意的。她也不爱和我说他的事。所以我知道的并不多。”
“恕我冒昧,不知道周董事长来找我有什么事?”
到底没忍住,苏陌问了出来。她是真的不想再和周文远有任何交集。
周焕生收敛情绪,只是怜惜地看着苏陌,声音格外温柔:“现在,你还愿意和周文远在一起吗?”
你还愿意和周文远在一起吗?
这样一句话,这样一个可能,自周文远回来后,苏陌从来没有想过。
他们没有提过分手,却又那样水到渠成,连纠缠都不曾有过几次。而现在,见面更是寥寥。
每一次见面,都从昔日的温情脉脉演变成现如今的剑拔弩张。
“如果你愿意,顾家那边我会出面解除他和顾子言的婚约,你也可以来周家上班……”见苏陌不言语,周焕生热切地说着自己的打算。
“抱歉,”苏陌打断周焕生的话,“我不愿意。”
周焕生僵立当场,玄关处偷听的顾子铭,却长舒一口气。
“为什么?当初你们……”
“周董事长,你也说了是当初。”苏陌笑了笑,却带了几分苦涩,“如果我和周文远在周家大宅外求见的那年,能得你同意的话,或许现在,我和周文远已经修成正果。可是,周董事长,时至今日,您再来问我愿不愿意,是不是有些晚?”
周文远去澳洲前一周,曾带着她看不懂的决绝去周家老宅外,求见周焕生。
是的,求见。
他们在那扇铁门外站了整整一天,从清晨到深夜,她几乎昏过去,那扇门始终不曾打开。
那个周末,周文远就去了澳洲。
后来她才明白,原来那天,周文远是想征得周焕生的同意。
原来,他也曾挣扎过,犹豫过。虽然最后,被放弃的那个依然是她,可是至少,周文远有争取过。
不等周焕生回答,顾子铭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响起:“不知道周董事长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然后以主人的姿态在周焕生对面坐了下来,握着苏陌的手,有些紧。
苏陌和周焕生都有些诧异,不知道顾子铭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到了多少?
苏陌来不及细想,顾子铭范凉的手在她手背上捏了捏:“齐鸣说楼上书房的抽屉里有上好的铁观音,去取些来给周董事长沏杯茶吧。”
苏陌懵懂地点头,起身上楼。
看着苏陌的身影消失在复式楼层的楼梯转角,顾子铭刚刚还笑意吟吟的脸蓦地沉了下来:“不知道周董事长意欲何为?”
周焕生看着苏陌消失在转角,回过头看对面坐着,面带着怒气的顾子铭,有些怅然地开口:“没曾想,转眼你们都这么大了。”
顾子铭有些不耐:“周董事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
“如果是二十多年前柳家家破人亡的事的话,恐怕我知道的不比周董事长多。”
原以为周焕生会被激怒,不曾想他只是淡淡一笑:“积年旧事,有时想来,不过是浮生一梦。”
“可惜,有人却要为此痛苦一生。”
周焕生一愣,沉默良久,带着些许期待,又带着忐忑:“你见过她了?她,还好吗?”
语气是说不出的沧桑与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