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处处长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姓金,小李对这个人印象很深,因为他说话喜欢拿腔作调,女声女气,平时喜欢掐个兰花指,走路如风摆杨柳,一扭一扭的,而且脸色苍白,一副有气无力的神态,仿佛是长期吸烟土的人。这人平时很傲慢,说话也比较尖刻,在有限的几次交道里,小李已经充分领教过了,因此,总是怕与这人见面。不知为什么,小李总是把他与电影里的大太监李莲英联系起来。
金处长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小李,他似乎并不熟悉小李:“你有什么事?”看来金处长并不高兴,屋里的其他几个人也面露愠色,似乎把小李看成了冒失鬼。而这个冒失鬼把他们日本车德国车美国车的谈话给打断了。
“对不起,对不起,金处长,我有急事要借张支票,”小李有些气喘地抱歉地说。
“嚯!嚯!什么急事,火上房吗?”金处长眼皮不抬地女腔女调地说着,那苍白的脸上闪现出一丝不屑的表情。那几个人也跟着呵呵地笑起来。
“我们处的大孙住院,需要押张支票。”小李解释说。
“大孙?哪个大孙?”金处长睁大了眼睛,似乎他对大孙有点兴趣。
“行政处的大孙啊,孙嘉伟,”小李赶快说明。
“什么,大孙?孙嘉伟?他怎么了?”办公室里的另外三个人也几乎异口同声地惊讶地问到。
“情况不太好,医院要求马上住院手术,”小李有些懊丧地回答。
“不能吧?前几天我还看到他在小区的篮球场上跟几个工人打篮球呢,怎么会……”一个人说。
“唉,现在的人哪儿说得准哪,旦夕祸福嘛。”
“处长,麻烦您把这个支票给签了。”小李见这几个人对大孙都比较熟悉,心里有了底,趁热打铁地说。
金处长接过借款单子扫了一眼,细声细气地仿佛京戏里念道白似的说:“你这上面还差主管厂领导签字呢。”小李听了这话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处长,冯厂长出差了,我们处长说跟冯厂长已经打招呼了,冯厂长说他回来后补签,让我们先办。”小李赶忙解释到。
“可冯厂长没跟我说过呀,是不是?”金处长说。
“金处长,您是不是可以通融通融,我们处长说医院必须要拿到支票才能收人住院,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啊,”小李焦急地说。
“先办?那不是违反财经制度嘛。就如同结婚,得先办婚礼再入洞房啊,先入了洞房再半婚礼?那成什么体统了,呵呵。”金处长似乎已经忘记了大孙的那个茬儿,在这个时候他竟然说起笑话来了,屋子里的几个人也似乎忘记了大孙的病情,跟着金处长嘻嘻哈哈地笑着,把小李笑了个大红脸。
“这是特殊情况呀,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呀,”小李拼命地解释着,渴望地望着金处长。可金处长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
“可我们也只能是见了厂领导的签字才能对外办借款哪,是不是?嘿嘿。”那女里女气的腔调,让小李听着越来越讨厌而且不耐烦了。
“金处长,您是不是灵活掌握一下呀,”尽管小李心里不耐烦,但是他必须硬着头皮去哀求这位金财神。
“嚯!嚯!这么年轻的同志也知道‘灵活’,嘿嘿,有点意思,”金处长仍然是不紧不慢地说。“别的事情可以灵活,这款项的事怎么能灵活?出了问题就是大问题,那是钱,不是白菜,是不是?”
“……”,小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清楚这些人怎么能见死不救。他脑门上的汗已经淌了下来,觉得眼前这几个人也成了戏台上的嬉笑怒骂的旦角丑角,在他眼前花花绿绿地晃。怎么办呢?小李拿了那张借款单据急忙出了金处长的办公室,正在这个时候,处长的电话又打来了:
“怎么样,小李?到了吗?”
“处长,金处长说没有冯厂长的签字不能借款,我还没办完呢。”
“这个金太监,”处长在电话里骂到,“小李,你等着,我给他打个电话,”
小李在楼道里听到金处长和赵处长在电话里嘻嘻哈哈地说了几句,最后金处长仿佛为难似的说:“看在您老兄的份儿上,我就破一回例吧,上次让你办那个事儿你可得想着点儿啊,别总是用着人朝前,用不着朝后的。”
在金处长这里耽误些时间,小李的心里越来越焦急,他急忙跑到出纳室,催着出纳快些填支票。出纳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女子,穿着非常时髦,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香水味,似乎是刚烫的离子烫的头发,小李进出纳室的时候,发现那女出纳正跟一个人热烈地讨论着怎么梳头发好看。女出纳对小李的催促似乎很不满意,一边填写着支票,一边用很漂亮的一双凤眼白着小李。
在那个出纳与别人的窃窃私语声中,支票总算办好了。那出纳在把支票交给小李之前,又抬眼看了小李,似乎在验明正身一样。出纳的眼睛的确漂亮,是那种特好看的丹凤眼,眉毛弯弯的,正如同一抹新月,小巧的嘴巴,涂着口红,正像红透了的樱桃。可是,小李却觉得那眼神里充满了冷漠。来了快两年,小李听人说和自己体会,也逐渐咂摸出了一些味道,比如,凡是机关漂亮的女孩子,多半是某某领导的儿媳妇,而这几乎成了一个定律。其实这定律岂是小李总结出来的,那多半是大孙等告诉他的。大孙的话虽然有几分调侃的意味,但其中很有些道理。
比如他与大孙走在厂区里,迎面走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大孙总是很热情地与她打招呼。大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男子,一表人才,口才又好,听说在厂里举行的卡拉OK比赛和演讲比赛上获过奖。只是近几两年厂里的形势不太好,似乎不太搞这些活动了。但无论怎么说,大孙也算是化工厂的一个人物,男男女女的,都愿意与他聊几句,而且大孙也聊得来。等那女子走过,大孙则小声地告诉小李:这是某某领导的儿媳妇或者准儿媳妇。后来小李也开始留神了一下,觉得大孙说的八九不离十。可小李还有一个观察,他觉得几个领导的孩子倒并不怎么出色,在本厂的几个人也多半是沾了老子的光硬撑门面,工作上吊儿郎当,并无出色的成绩;也有领导的孩子在外单位工作的,每每用汽车来接女朋友,而开车的小伙子则是一脸的傲气,或者一身的痞子气,似乎也不是什么高素质的干部。可是,漂亮的女子却几乎都被这些官宦子弟“占领”了,这是不争的事实。这让小李想起上大学的时候,他的一个同学开玩笑地无奈地仰天长叹的喊到:“为什么漂亮的女人子都让他们给整了!”既然漂亮的女子归了他们,自然再没有好眼色与好脸色对待诸如小李等的普通人,一心不可二用嘛。
然而,小李现在已经顾不了这些了,无论人们用什么样的表情对待他,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即便贬损他几句,奚落他几句,甚至骂几句,他都不在乎了。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快办好支票赶到医院去。他知道,赵处长早就等得焦急了,因为有电话为证,他已经打几个电话催促了。
小李小心翼翼地拿着办好的支票,感激地朝那出纳笑了笑,然后赶紧快步走出财务室,他似乎是手捧着大孙的脆弱的生命,生怕一不小心就掉在地上一样。在楼道里,他看到了工会的贾干事,手里拎着几个漂亮的手提袋。看到小李,似乎想躲,可是,楼道很直,他来不及躲了。自从上回大孙说了他与贾干事当年有那么一小插曲之后,小李也觉得那告黑状的就是这小子了。贾干事尴尬地对小李笑了笑:“忙着呢?我正给厂领导送东西呢。”小李真的不想跟他说话,但出于情面,勉强对他笑了笑,敷衍了一句就走了。而那贾干事则闪身进了金处长的办公室了。哼,这个家伙,拿着公家的东西送人情!
他急急忙忙跑回行政处,因为刚才他出来的急,忘记了拿零钱,他要打车去工人医院,因为这个时间段以及靠他是绝对要不来车的。车队的那个调度啊,实在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主儿。
小李穿好了自己便服,把支票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信封里,装在贴身的衣服兜里,又在上面按了好几下,似乎要把它贴在身上一般。喝了一口水,稳了稳心情,想一想是否还有要拿的东西。都说忙中出错,自己可不要丢三落四的耽误事。好象很齐全了,小李正要转身出门,正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又急促地响了起来。小李真想不接,可是又怕耽误了什么事,急忙抄起了电话。一接才知道,是办公室打来的: